夜红妆那晚是被吊着打的,不但身上有鞭伤,脚脖子上还有被绳子勒出来的伤口。
萧氏很心疼女儿,可再想想那晚的诡异,特别是老夫人临走时被雷劈的那一下,心里就半点都兴不起报仇的念头,甚至隐隐的还有些恐惧。
那太医在看到夜红妆之后都惊呆了,“打成这样,人都要没气儿了,孩子居然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这孩子命也太硬了。”
夜红妆心里有些遗憾,她一直不想要这个孩子,听太医这样说就不太高兴。
萧氏却觉得硬命这一说不太好,紧着跟那太医道:“这都是承了六殿下和太后娘娘的福气,孩子知道念着爹爹和祖母呢,所以舍不得离开。”
太医没再说什么,接了赏银就走了。
到是扶悠追了出去,一直把太医送到一品将军府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大人可能瞧出三小姐肚子里是个男胎还是女胎?”
那太医点点头,“怕是个女胎。”
“女胎啊!”扶悠有些失望,六殿下保不齐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如果是个女胎岂不是要断后?太后娘娘听了一定伤心。
“现在都说不准。”太医又补了一句,“到底是男是女,还是要等孩子生出来才能做数。”
“是。”扶悠点头,“那就麻烦大人了。”
太医走了,扶悠一路走回天舞轩,面上失望掩都掩不住。夜红妆见了就来气,冷哼着问了句:“怎么着,太医说我这一胎是个女儿?所以你不高兴了?”
扶悠冷着脸说:“是男是女还是得等孩子生下来才见分晓,三小姐别想太多。”
夜红妆躺在榻上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可想多的,是男是女就全看六殿下的造化了。”
扶悠听得直皱眉,有心跟她掰扯几句,想想又算了。她不过就是来照顾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真的来照顾这夜三小姐。只要孩子生下来,夜三小姐是死是活跟她都没关系了。
腊月十二,夜温言去清凉院儿给穆氏调理身子,正好夜清眉也在,就顺手去了她额头上的伤疤。
夜清眉看着她从一只小罐子里挖出冰凉凉的膏药,只在额头伤处涂了一小会儿,再擦掉后竟是一丁点痕迹都再找不见,不由得惊讶道:“原来你真的有这样神奇的药!之前你说能治红妆的脸伤,我一直以为你是故意气二婶的,没想到这样的药真的有。”
她点点头,“有,是从前祖父偷偷留给我的,但只有这一小罐,珍贵得很。”
夜清眉“恩”了一声,“祖父常年在外征战,他给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只是言儿,这东西你一定要收好,万万别落到二婶她们手里。”
穆氏听了这话,递给夜清眉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连夜温言也不由得道:“我还以为大姐会劝我把这东西给夜红妆也用一些,毕竟还是一家人,不好真就不给她治。”
“言儿不能这样想我。”夜清眉严肃起来,“我承认我性子软弱,耳根子也软,也承认那天二婶来还东西时,拉着我说了不少好话,反复地求我劝劝你,替她说和。可是我没答应,我当时就拒绝她了。我们与红妆是一家人没错,可这个道理我们知道,她们也该知道。那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根本就是从来没把我们当过亲人,我为何还要为她们说话。再者,就算没有这个事儿,在你跟红妆之间我也是有选择的。你是我亲妹妹,她只是堂妹,仅此而已。”
夜温言很满意大姐这个态度,这个一向柔弱得有点儿分不清里外人的夜清眉,通过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总算也有了脑子。
穆氏连连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们才是一家人,东院儿住着的那些,不过是抢了我们院子屋子的强盗。若你也跟连绵一样拎不清,我就太失望了。”
一提到夜连绵,几人又沉默起来,夜清眉几次想开口替夜连绵说话,最终却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夜连绵是亲的,甚至还跟她是双生胎,她最希望那个妹妹能回到这边来,能同她们这一家人站在一处。可惜,夜连绵从小就跟她们不亲,即使发生了头七夜那晚的事,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陪着老夫人,听说这几日住都是住在福禄院儿的。
穆氏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主动岔开了话,她拉着夜温言的手问她:“那位钦天监的监正大人,究竟是不是看中了你?我瞧着这几回他往咱们府上来,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意思。虽然上次他明确地表过态,但你说若不是他对你有意思,他为啥总往这边跑?总向着你?”
对于这个话题,夜清眉也很敢兴趣,眼中频频闪动着八卦的光向她看过来。
穆氏还说:“你别不好意思,姑娘大了,这都是正经要办的事。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心思咱们就考量考量,再要个八字找人去合一合。我瞅着那人不错,虽然年岁上是大了些,但是不怕,男人大一些知道疼人。唉,以前你不听我的话,一门心思想着那六殿下。如今你到是肯听听我的了,我却又觉得还是听你的比较好。所以言儿,这事儿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说行,娘亲就为你安排。你要说不行,这人以后咱就不见了。”
夜温言十分尴尬,瞅了计嬷嬷一眼,见那老太太也没有帮她解围的意思,只好自己干巴巴地跟母亲和姐姐解释:“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云臣没看上我,我也没看上他。我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千真万确。”
夜清眉愣住了,“言儿你可别吓唬我,除了云臣往咱们府上来给你撑腰,另外一个就是炎华宫的那位连时了。可连时是公公,你总不可能……”
“姐你想哪儿去了!”她真觉得夜清眉脑洞有点儿过大,“连时都多大岁数了。”
“那是谁?”穆氏问出了关键一句,“不是云臣也不是连时,那是谁?”
“是……是谁呢?”她仰头望屋顶,那是谁呢?
计嬷嬷干咳了两声,终于肯说话了:“大夫人,大小姐,咱们四小姐配得起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比云大人和连公公好千倍万倍,就是当今圣上那也是及不上的。”
“圣上也及不上?那岂不就剩下……”夜清眉一下就捂住了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夜温言,“言儿,该不会是……”
“谁也不是。”她坚决打断了这个话题,“别猜了,真的谁也不是。之所以他们为我撑腰,是因为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祖父以前跟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照顾我。对,就是祖父。”
终于找到了理由,夜温言自己也松了口气。
计嬷嬷看着她,无奈地摇头。她也摇头,现在不是把师离渊递出来的时候,这个家她还没待稳当,就是这些至亲之人,也不见得真真正正就把她当做从前的夜四小姐。她不想节外生枝,不想给家里人带来太大的压力。最主要的,是她不希望她所在意的亲人是因为师离渊的缘故而接纳她,更不希望师离渊的存在让她和亲人之间产生距离感。
“母亲。”她握住穆氏的手,“我是你的女儿,婚姻大事定由母亲做主。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我定会把他带到母亲面前,请母亲去考量他合不合格,合他的八字,问他的过往。只有母亲点头我才会嫁,好不好?”
穆氏看着握着自己的这双手,一遍一遍地摸索,直过了许多才对夜清眉说:“我同言儿说说话,你去叫你哥哥,一会儿咱们自己包饺子吃。”
夜清眉很懂事,立即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起离开,就连计嬷嬷和坠儿都出去了。屋里下人尽退,终于只剩下母女二人时,穆氏这才又仔仔细细地摸索起这双白得有点吓人的手。
“你这身子到是暖合了,可肤色还是煞白煞白的,我到不觉得吓人,只是担心你会有事。”她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女儿,“如果我的言儿也能像你这样听话,该有多好。”
她把手又往穆氏手心里塞了塞,“娘亲,你再仔细摸摸看我的手,还有我的肉我的骨,你摸摸看是不是你亲生的那个?这块肉是从你肚子里掉下来的,是你养到这么大,那么她就永远都是你的孩子。你并没有失去一个女儿,而是又多了一个女儿,我会一直孝顺您,亲近您,也会亲近哥姐。咱们家还是咱们家,什么都没变。娘亲,你这样想,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穆氏深吸了一口气,“是啊,什么都没变,你还是我生出来的那个漂亮丫头,是我的血缘和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穆千秋从来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这事儿只要想通了、说开了,那就算彻底的揭过去。从今往后这就是她真正真正的亲女儿,一切从前过往都不会再想。
她站起身,手一挥:“走,咱们包饺子去。不让吃肉就吃素,素馅饺子包好了一样好吃!”
夜温言实在有点喜欢这个娘亲,跟她前世的妈妈性子一样,风风火火,拿得起也放得下。偶尔也会悲春伤秋,但绝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在悲伤里走不出来。
前世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感谢老天爷又给了她这一世的母亲,也给了她师离渊和权青城。
“包饺子。”她也开心起来,心里头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师离渊那老家伙爱不爱吃这口。亲亲热热地挽上穆氏的胳膊,“亲娘我想吃萝卜馅儿的,多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