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提,人们也反应过来,的确是没见着李太后来参加这场宫宴。
按说这样的宫宴,皇宫里的主子们都应该到场的,就连先帝留下的太妃们都凑了两桌席面,却为何西宫太后没来?
也有人在反省,今日真是被帝尊大人和帝后娘娘的光芒闪花了眼,连缺了一位太后都没注意到。实在也是宴会主人的身份地位太高,以至于太后这种身份在这里就排不上号了。
夜温言问连时:“是不是西宫那位太后娘娘看不上炎华宫,觉得炎华宫请不起她?”
连时笑着说:“应该不是她看不上咱们,是咱们忘了给西宫那位发帖子。她毕竟不是皇帝生母,虽然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仗着的也是先皇余威。说句不好听的,不过就是给个名分供着,实际上谁会拿她当回事呢?”说到这里,他还回头问下方宾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宾客们还能说什么啊?这是炎华宫的态度,他们自然得是附和着捡人家爱听的说啊!
于是大家纷纷道:“对对,连公公说得没错。那西宫太后又不是皇上生母,能有多尊贵呢?叫她一声太后,那也是冲着先皇叫的,要没有先皇,谁知道她是谁啊!”
连时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一连点了好几次头。那些人也被他这头点得有些兴奋,又借着酒劲儿说了李太后不少坏话,甚至还有人说:“其实她都不应该住那么好的宫院,将来皇上亲政之后,皇后娘娘也是要入宫的,谁一入宫就侍候两位婆婆啊?哪家的姑娘也不愿意干这事儿。不如以后就请李太后搬去跟太妃们一块儿住,叫一声太妃也就差不多了。”
摄政王的脸色十分难看,权青允正好往他那处看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
夜温言又跟连时说:“去把西宫太后请过来吧,既然说到我与帝尊大人的相识,她这位媒人自然是少不了的。请她过来坐一坐,听一听,分享一下我们的喜悦。”
连时听得直乐,一路小跑地就去请人了。
不多时,李太后到了,可能是上那一百九十九级台阶时上得有点儿快,这会儿脸都白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走路都直打晃。连时还在边上提醒她:“太后娘娘可得小心一些,万万不要在帝尊大人面前失了礼。对帝尊大不敬可是大罪,纵然您是太后也是吃罪不起的。”
李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气息匀一些,走路也稳一些。直到走到大殿中间跪了下来,这才感觉好受一点儿。跪着就当歇着了,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进来时,一支舞还没有结束,连时又没有把她往舞姬前面领,只把她领到舞姬中间就站住脚,示意让她跪下。她当时只想着赶紧跪下歇一会儿,跪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跪在了什么地方。这会儿舞姬们歌舞还在继续,长裙广袖一会儿扫她一下,一会儿扫她一下,她就感觉像是有人在打她的脸,啪一下,啪又一下的。
但她又不敢起来,因为连时说了:“太后娘娘就在这儿跪着吧,等这支舞跳完了,帝尊大人就能看着您了。然后您再磕头问安,何时起来就是帝尊大人说得算了。”
李太后想起半年前跪炎华殿那次,此刻似乎又是那般光景,还真是昨日重现。
只是这回帝尊大人应该不会再烧肃王府了吧?
她转动目光去看权青隐,舞姬来来回回地在眼前打转,有空档了她就能看到那个孩子。
明明也是她生的孩子,明明长都长得一模一样,可她看着眼前这个,就怎么看都觉得陌生,怎么看怎么有距离感,也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自己的孩子。
她很想自己养大的那个孩子,可直到现在权计都不告诉他那个孩子在哪。
终于这支舞跳完了,舞姬退场,然后就暂时没有下一轮舞姬再上来。
李太后赶紧给师离渊磕头,道一声“帝尊天岁”。然后就听到连时又在边上说:“太后娘娘,从今往后,只问帝尊天岁可不行,还得问帝后天岁。不信您抬头看看,帝尊帝后可都在前头坐着呢!今日宫宴是为了庆贺什么,您可别说您不知道。”
李太后一哆嗦,也没敢抬头,只管又磕了一个头,道了道:“帝后娘娘天岁。”
夜温言点点头,“平身,赐座。”
一句平身赐座,让李太后忽然产生了一种先帝又活了的感觉。她已经多久没有过这种低人一头的日子了?本以为混成太后就高枕无忧,没想到日子竟过得还不如从前。
有宫人领着李太后到一处位置坐了下来,那地方离帝尊帝后挺远,离皇上和虞太后也不近,倒是跟先帝的太妃们挨着,那些老太太还跟她打招呼:“姐姐也来啦!”
就像从前每日晨昏定省,她们也是客客气气地以姐妹相称。
李太后的脸面挂不住,但又不敢发火,只好生生受着,受得那叫一个难受。
先帝留下的这些女人也不都是老太太,也有年轻的,甚至有比李太后还要年轻的。
年轻人总是比老人更活泼些,心思也更多,从前就看不上皇后娘娘,如今更是看不上太后。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不挖苦她一番。
于是李太后就听到有人问她:“姐姐可知今日请您过来所为何事?哦对,方才连公公去请姐姐的时候一定已经说过了。哎,姐姐,您这会儿过来,该不会真的是为了与帝尊帝后分享喜悦的吧?莫不是姐姐以为真有喜悦可分享?可别乐极生悲。”
李太后气得手都直打哆嗦,有心想怼回去几句,但却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因为她知道,关于帝尊跟夜温言的相识,跟腊月初二那场大婚有着最直接的关系。炎华宫这个时候把她请来,怎么可能是分享喜悦的,这分明就是要算账的。
她额间见汗,一滴一滴往下掉。也就在这时,夜温言又说话了。
就见她笑着对下方宾客说:“方才有人问起,我与帝尊大人是如何相识的。说起这相识啊,李太后还算是我与帝尊的大媒人,因为如果没有当初李太后抗了先帝的赐婚圣旨,撺掇她儿子六殿下另娶他人,我也不至于被抛尸到郊外的雪地里。对,我就是在雪地里与帝尊大人相识的。说起这件事,其实中间还有另一桩事鲜有人知,那就是……我其实是死过一回的。”
她勾起唇角,明明是在笑,笑容里却泛着森森冷意。
“就是真正的死,一刀扎心,咽了气。但是我命好,死后遇着了帝尊大人,他顺手救了我,我与他也算定了情缘。如果那日帝尊大人没有路过那个地方,没有遇着我,那么也就没有今日这场订亲的宫宴,也没有我未来帝后这个身份。
所以这也是我的母亲执意要为我报仇,要与夜家二房不死不休,甚至与太后娘娘不死不休的原因。因为对她来说,她的女儿就是死过了,杀女之仇不共戴天,这个仇一定要报。
“太后娘娘!”她突然cue李太后,“您说这仇是不是应该报?”
李太后一哆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摄政王突然来了一句:“这世间之事有因必有果,一环套一环,帝后娘娘说要报仇,但本王以为,娘娘也该感谢西宫太后,毕竟她也算间接的成全了您与帝尊大人的百年之好。一功一过,也算抵了。”
夜温言点头,“嗯,摄政王说得对,是抵了。所以我后来也没有再与太后娘娘太过为难。否则您想想,就冲着我这个脾气,再冲着我同帝尊大人的这个关系,我就是弄死她,谁又能奈我何?不过她抵的是我的因果,却没抵着我母亲的因果。我感谢她的同时并不影响我母亲憎恨她,而我又一向是管不了我的母亲的,所以就这件事情来说,咱们就各论各的。我谢我的恩,我母亲报她的仇,谁也不耽误谁。摄政王,您说本宫这个思路是不是很清晰?”
“你……”权计差点儿没气死,他就想不明白了,夜温言这张嘴到底是随了夜家的谁?他从前认识那么多夜家人,从夜老将军到夜大将军,包括夜景盛,没见谁有这么犀利的嘴皮子。夜温言她是妖怪变的吗?她这些话到底是跟谁学的?
穆氏恨恨盯着李太后,那眼神儿要多怨毒有多怨毒。人们奇怪地发现,除了穆氏之外,夜家二小姐看向李太后的目光也十分不善,甚至那种不善比穆氏还更甚几分。
他们实在不解,正各自在心里分析着原因,就听夜二小姐开口说话了——
她的话是看向摄政王说的,声音很清亮——“我妹妹说得没错!媒人的恩,等到她与帝尊成亲的时候,给李笑寒送几块儿喜糖就行了。但杀人偿命这件事,李笑寒她也得有个表示!”
摄政王猛地一拍桌子——“大胆民女!竟敢直呼太后娘娘名讳!你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