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权千罗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终于走出府门。纵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在看到工部夫人的那一刻白了脸色,额际也有冷汗细细密密地渗了出来。
“长公主救我,快救救我!”工部夫人仰着头往权千罗那边爬。
权千罗避之不及,哪还肯管她死活,一脸嫌弃地躲到了一边,公主府的下人立即上前把工部夫人拦住,还架起来往边上拖了拖。
权千罗努力把目光从工部夫人那处收回,终于向夜温言投了来。却见夜温言正冲着她笑,在引人悲痛的哀乐声中,她听到夜温言说:“长公主对我这番安排还满意吗?”
她气得心都哆嗦,“夜温言!你这是诚心与本宫作对,以为本宫不敢杀你是吧?”
夜温言耸耸肩,“这怎么能叫作对呢,喜事当丧事办,丧事当喜事办,这不是长公主府一直以来的规矩么。要不怎么我父亲过世时,长公主您像办喜事一样整得那么热闹?刚刚我就说了,我这是还礼来了,还当初我父亲过世时,长公主放了三天喜炮的礼。您快瞧瞧,这个礼还得怎么样?放心,说好三天就三天,今儿算一天,明儿后儿他们还来。”
夜温言还在马车上坐着呢,背靠着车厢,一条腿弓起来在身前踩着,手里握着一把纸钱,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地上扔。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眼里覆着的那层冰霜任谁都无法忽视。
权千罗也忽视不了,她甚至觉得眼下已经不是她杀不杀夜温言的事了,而是但凡她表现出一丁点不满,夜温言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可是她怕死吗?当然不怕!
权千罗哈哈大笑,“夜温言,你以为本宫做什么,你就也可以做什么?你以为撕了一个人的脸皮,就能让本宫畏惧于你?太天真了。本宫和亲那年,你还没有出生,本宫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凭什么让本宫畏惧?”
她往前走了两步,离夜温言近了些,但说话依然要很大声才能被对方听见——
“夜温言,虽然你治好了我皇弟的嗓子,虽然你在地龙翻身时为临安城做了很多事。可是那又能怎样?那又与本宫何干?对于本宫来说,你依然只是一个小小臣女,还是已经死了的臣子之女,本宫要动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两样。夜景归死了,本宫放喜炮,整个临安城谁都不敢说什么,就连我父皇都默许了,甚至你们夜家也没有一人敢同本宫说话。夜温言,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想为家里出头了?你凭什么?”
权千罗高高仰着头,盛气凌人。不管世人如何评价夜温言,不管夜温言今日在她府门口展现出何等手段。这个小姑娘对于她来说,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凭我有这个本事。”夜温言勾着唇角笑看过去,只是这笑只存在于唇边,眼底冰霜依旧,且比之前还要更寒几分。她对权千罗说——
“我夜家不追究你的责任,不是怕你,我们只是可怜你,觉得你丧夫失子大受打击,人傻了,脑子错乱了,就跟个失心疯没有两样。堂堂一品将军府,没必要跟个疯子一般见识。
所以若不是今日你整了这么一出稻草人的事,我依然无心与你计较从前。但既然你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就也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和尊严。”
夜温言放下腿,身子微微往前探,同时一扬手,喝停了唢呐演奏的哀乐和哭丧。她看向长公主,一字一句地问道:“权千罗,一而再再而三拿我父亲出气,你凭什么?杀你夫君是你父皇下的命令,又与我父亲何干?辱一国将领,看起来你厉害极了,实际上你心里最清楚,什么长公主,不过就是个胆小鬼!
你不敢跟你的父皇去对峙,不敢把脾气发到皇家,怕他们不收留你,怕他们把你也算到秋胡叛军里,一刀把你给剁了。所以你就拿我父亲出气,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到我父亲头上。权千罗,夜家能忍你是夜家的肚量,但我就是个小女子,我可没有那份肚量,我忍不了!”
她跳下马车,手一伸,直接把一只灵幡儿从丫鬟手里抽了出来。
“都回到北齐了,还一口一个本宫本宫,你是谁家的本宫?”
啪!一幡抽向权千罗!
“这一幡是替我北齐国打的,打你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啪!第二幡又抽向权千罗!
“这一幡是替夜家打的,打你长年累月挑衅将军府威严!”
啪!第三幡还抽向权千罗!
“这一幡是替我父亲打的,打你是非不分,扯着失心疯的幌子,实际上就是昧着良心干缺德事,还要拉上其它官眷跟你一起干!”
她最后一下打得极重,灵幡儿的杆子都打折了,权千罗被打得摔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胳膊在那大叫,下人们却谁也不敢上前去扶。
夜温言把手里的半截儿灵幡儿往地上一甩,瞪着地上的权千罗喝道:“把嘴给我闭上!你哭什么哭?之前的气势都到哪儿去了?权千罗,你干这些事,都不怕那些命丧战场的将士们,半夜全来敲你家窗户?我告诉你,心里有鬼的人,天天都过中元节,你别不信。”
权千罗气得大叫,终于有下人壮着胆子过来扶她了。
围观的宾客们有的悄悄回了家,她们觉得夜四小姐实在太猛,这种情势下还是不要再去给长公主贺寿才好,以免被夜四小姐以为她们跟长公主是一伙的,再给记恨上就糟了。
一个连长公主都敢打的人,她们可真招惹不起。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下,倒不是因为她们有誓死都要跟长公主站在一起的勇气,她们只是想看热闹看得有头有尾,想看看这事儿到最后到底能怎么收场,还想知道夜温言干了这么大一票买卖,最后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
鞭打长公主,这可是比锤砸肃王府还要重的罪行,夜温言一顿操作猛如虎,看起来是够过瘾的,但长公主毕竟是皇家人,能轻易放过她吗?
“夜温言!”权千罗这会儿倒真像个疯子了,“你敢打本宫?你可知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它姓什么?本宫告诉你,它姓权!我权千罗的权!”
“嗯?”夜温言不解,“你都自称本宫了,那不就是秋胡国人么?早八百年就已经被灭掉的秋胡国,跟北齐权家有个毛关系?何况,就算你是皇家人,我也得提醒你一句,我脚底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它不姓权!它姓师!师离渊的师!你,听懂了吗?”
“我……”权千罗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夜温言这句话说得,竟让她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是啊!这片土地终究是姓师,不姓权。可是那又能如何?不管姓什么,都跟夜温言无关,比起一品将军府,肯定是皇族跟帝尊的关系更近。帝尊住在炎华宫,炎华宫就在炎华山上,炎华山就建在北齐皇宫里。所以姓师姓权,还不是一样。
“暗卫,出来!”权千罗大喝一声,身后立即有人影闪出,一共十个,个个都是精以上的境界,不到绝也是半绝,其中更有两人已经达到了绝。
权千罗对自己这些手下十分自信,她告诉夜温言,“辱本宫,打本宫,本宫今日若还能让你活着离开,那可就成了临安城的大笑话。这十人本宫养了许多年,还是当初回到北齐时,父皇送给本宫的保命符。本宫自以为在临安内城根本不可能用得上他们,没想到今日竟被你逼得现身出手。夜温言,你很好,但是很可惜,很快就要活不成了。”
计蓉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站到了夜温言身前。坠儿也不含糊,也往前站了一步,跟计蓉并排站在夜温言身前。她甚至头一次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号:“炎华宫总管太监连时教了我好几个月功夫,今儿我就试试,看我这武艺习到了什么份儿上,能跟长公主的高手对几个回合。”说完就开始蹲地上找砖,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抠了长公主府门前的一级台阶。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谁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手劲儿居然这么大,那可是生生抠下来一块石板啊!手指头也没见血,这也太邪乎了。
人们被坠儿徒手抠石板这一招给震住了,心里皆想着这么大的手劲儿要是拍到人头上,还不得把脑袋给打开花啊!
可长公主权千罗却皱了皱眉,心里反复思量起坠儿报家门时说的那番话。
炎华宫连时的徒弟?连时什么时候收徒弟了?收的竟还是夜温言身边的丫鬟?
权千罗觉得她完全是胡扯,这怎么可能。
正准备开口训斥夜温言一伙竟敢拿炎华宫出来编排,这时就听计蓉说:“泉州计氏族人计蓉,愿向诸位高手讨教。”
“泉州计氏?”权千罗一声惊呼,双眼瞪得老大,一脸的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