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计很生气,但他不是李笑寒,他还不至于被夜温言几句话就气到失态。
他依然是负手站着,面上情绪也不见有多大起伏,就好像夜温言是在唠闲嗑,不管说什么,他只当做听不懂就好,只要他装傻,别人就拿他没办法。
“夜四小姐最近风头很盛。”权计不接她的话,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夜温言也不执着于他到后宫来这个事,他说什么她就接什么——“何止最近,我的风头不是一直都很盛么?倒是摄政王您,最近很低调啊!”再想想,“嗯,也是,虽然过去了好几个月,但除夕那晚您在大殿门口跪了一宿,这事儿也是传遍了朝野,即使您装作不在意,人们心中也是会合计合计的。所以还是低调些好,别惹人笑话。”
权计心里开始起伏了,因为夜温言提起了除夕夜。那是他活到这个岁数遭遇到的最大的羞辱,偏偏还是炎华宫那位带来的,这让他心里的仇报无可报,想想就窝火。
再看夜温言,小姑娘勾着一边的唇角,笑得邪乎乎的。
他真有心一巴掌拍死她,终究是没敢。
“夜四小姐想说什么?”权计咬咬牙,“本王提醒你,这里是皇宫,不是一品将军府,容不得你撒野!收起你这一身痞气,皇宫是尊贵的地方,莫要玷污了它。”
夜温言摇摇头,“这话就算有人要说,也不该是摄政王您来说。我也再提醒您一回,这里是后宫,不是前朝,你摄的是国政,不是皇上的家政,所以后宫地界,也容不得你来撒野!收起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后宫是女人住的地方,莫要玷污了它。”
话怎么说过来的就怎么扔了回去,权计眯起眼睛,心里再一次琢磨起权青禄说过的话。他说:夜温言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不是以前的夜温言!
还有李太后说过的,夜温言跟炎华宫那位有关系,千万不可跟夜温言硬碰硬,否则炎华宫那位绝不会坐视不理,那可是天大的事,不可以触及。
他起初是不信的,可除夕当晚发生的事却容不得他不信。
那位已经插手过一回了,若再有下一次,只怕就不只是跪宫那么简单。
他双手握拳,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握紧,反复折腾了好几回,情绪依然很难平复。
夜温言的话却又扔了过来,她说:“摄政王,我就是个小女子,朝事国事什么的我管不着,但权青城这个人我却是一定要护着的。毕竟他的嗓子是我治好的,我治好了他的嗓子,他才能够坐在龙椅上,所以我也算是推他上位的其中一个环节。既然做了这个环节,我就有必要再把那张龙椅给他扶稳当了,若有人伸出手想要去摇晃他的龙椅,那我只能把那只手给剁了。没办法,夜家是武将之家,祖上几代人都誓死效忠北齐国君。到了我这一代虽然再没有兄弟带兵打仗,但我们保护国君的心是不变的。摄政王,听懂了吗?你干别的我不管,但你若动权青城的皇位,就也别怪我心狠手辣。权计,别人怕你,我夜温言可不怕,不信你就试试,看咱们谁斗得过谁。”
权计听着她说话,明明小姑娘就在椅子上坐着,说话间也不见面目有多狰狞,但就是能把那种可怕渲染出来,把他迅速地代入气氛当中,他甚至都能看到自己被砍断了手的画面了。
权计下意识地晃晃头,想要把那副谋权篡位失败的画面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可那画面却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赶不走。不但赶不走,甚至还给他从头到尾演了一遍。
从他伸出手要把权青城拽下皇位开始,到夜温言举着一把大刀照着他的手腕剁下去。他看到所有人都远离了他,包括权青隐也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背叛。
李笑寒死了,权青禄死了,权青隐也死了。所有人都被他害死了,为了他的野心和所谓的大业,他葬送了所有与他有关之人的性命。最后他自己也死了,死在夜温言的刀下,那把大刀不但剁去了他的双手,也收割了他的命。
权计终于开始害怕,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再看向夜温言时,就感觉那个小姑娘是收他性命的魔鬼,只要他再多看一眼就会立即毙命。
可他不想屈服,也不想让夜温言看出他内心的恐惧,他甚至咬着牙跟夜温言说:“不要太嚣张,本王要杀你,易如反掌。”
夜温言不赞同他这话,“若真易如反掌,你早就动手了。”
她说着话,忽然起了身,一步一步朝着权计走过去。就在快要接近他的时候,一只手猛地往前一伸,一下就抵到了权计的心口处。
权计只觉得这小姑娘手劲儿特别大,他要很努力地稳住身形才能不在她的力道之下往后退去。可心口处的感觉不大对劲,不像是手在抵着他,而像是一种尖锐的东西。
他大惊,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夜温言的手里竟握着一把刀子。
他完全不知道这把刀子是何时出现的,明明刚才夜温言什么都没拿,两手空空,这怎么突然就出现一把刀子了?他怎么能如此不小心,竟能让人用一把刀子抵住自己的心口,如此要命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你看,我杀你才是易如反掌。”她冲着权计笑,笑得人畜无害。“我还没问你,直奔着我走过来是要干什么呢?该不会只是想与我打个招呼吧?罢了,我也无所谓你是要干什么,就是提醒你一句,一个大男人当街拦住个小姑娘找别扭,特别没品。关键你还输了,就显得更没出息。摄政王,快走吧!后宫不适合男人往来,特别是你这种外臣,会被人说闲话的。”
权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之后,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了宫门,还走出老远。夜家的马车就停在边上,他看到萧书白和夜红妆坐在马车里,正朝他这边看过来。
刚刚是他在宫门口把这母女二人给拦住了,现在却换成了他被人从皇宫里赶出来。
他是权家的人,这个天下都是姓权的,怎么会有人把他赶出皇宫?
摄政王走了,夜温言也无意再在那椅子里坐着,好在坠儿很快就赶了回来,夜清眉和夜楚怜也到了。
回家的路上夜清眉同她说:“我们提出请虞太后参与香薰生意,利润给她取三成。太后娘娘起初不同意,说什么都不肯要咱们的分账银子,还说她帮着我们都是应该的,说言儿你那么照顾皇上,还帮着皇上说话,她能为你做点事很高兴。后来是五妹妹说太后娘娘只有拿了分账,才算是真正的参与进来,咱们才能成为合伙人,能走得更近,她这才答应了。”
夜清眉一边说一边盯着夜温言,“言儿,东宫这位太后娘娘似乎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而西宫那位太后娘娘却怕你怕得比什么都甚,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你要不要跟我说说这里面的内情?”她眨眨眼,“言儿,我可是你亲姐。”
夜温言捂脸,“我当然知道你是我亲姐,我就是不太好意思说。”
“哟,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夜清眉都听笑了,“我们家言儿懂得不好意思啦?”她把夜温言的手从脸上拉下来,“行了,别装,有些事即使你不说,我和哥哥还有娘亲也能猜到一二。言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们就是怕你挨欺负,可再看你现在这样子也不像是个能挨欺负的,我们也算放心。加上这笔香薰生意,咱们的摊子可是越铺越大了,言儿你是在努力赚钱给自己攒嫁妆吗?医馆你不跟我们分账,但这个香薰生意你可不能再不分账了。”
夜温言靠着夜清眉的胳膊,懒洋洋地说:“知道,香薰生意我肯定是要分钱的。生意要做遍天下,到时候一成分账都是个天价,我可没傻到放着银子不赚的地步。至于给自己攒嫁妆,这事儿我真没想过,而且我手里也不缺银子,用不着特地去攒。想做生意主要就是闲的,嗯,大姐姐你只当我是闲的就好,反正谁也不会嫌银子多嘛!”
夜清眉点点头,“行,就当你是闲的。”可是她知道,夜温言绝不可能只是闲的,不管是做什么事,都一定是有她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不方便说,那她便也不问。
总归是一件赚钱的事,何乐而不为呢!至于闲不闲的,她才是真的闲,要不是夜温言给她找了医馆的事做,怕是再整日待在家里,她就闲出病来了。
做香薰生意很好,她听夜温言讲过这桩生意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也讲了夜温言所指的香薰是什么东西。听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每日要点的蜡烛也可以有那么多门道,可以有不同的味道,不同的形状,甚至还可以有不同的功效,实在是让她大开眼界。
回府之后,夜清眉将这件事情说给穆氏听,说完之后就感叹:“言儿的本事越来越大,手艺也越来越多。以前从来不知道她还研究过香薰这种东西,起初听她说起,我还以为是指熏衣裳的香料,谁成想竟是蜡烛。也好,她懂得多,日子就能过得精彩,我就希望她能有好日子过,别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