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下人想拦,也有下人想问问夜清眉为何要这样做,但最终也就是想一想,没人真的敢。因为四小姐夜温言就坐在院子里喝茶,看到哪个下人有想拦的意思就会说上一句:“谁拦着谁就是不想老夫人快快好起来,就是心术不正,是要被赶出将军府的。”
下人们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有个胆子大的多问了句:“可是老夫人不吃药,病不是好得更慢了吗?”
夜温言连连摇头,“非也非也,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何药倒掉了才是正确的,但这招儿是我跟祖母学的呀!当初我祖父病重时,祖母就是这么干的。你们说说,要不是因为这样子病好得更快,祖母为啥要这样做呀?那岂不成了谋杀?”
下人们一激灵,纷纷回忆起老将军病重的那段日子。可他们并没有看到老夫人倒了老将军的药,只知道老将军病得越来越重,且重得非常奇怪,就连太医都说,如果按时服药,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这种情况就像是人从来没有吃过药一样,任由病情恶化。
当时老夫人就急了,直指太医医术不佳,因为怎么可能不给老将军吃药,人一直都是她亲自侍候的每口药都是亲手喂进去的,从不假他人之手。
太医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毕竟当时老将军已经病得说不出话,只能在榻上躺着倒腾气儿,就是问也问不出什么。只是有人记得,送那太医出府时,好像听太医念叨过什么真的就像没吃过药一样,还有一回那太医念叨说院子里的大树底下有药味儿。
当时没人在意,因为老将军天天都要煎几副药,院子里有药味儿很正常。
可如今再想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因为太医强调的是树底下有药味儿,而不是院儿里。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点儿明白四小姐是什么意思了。这一明白就更觉得恐惧,觉得家里可能是要有大事发生。但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就只能看着夜温言在院儿里坐镇,然后侍疾的人从夜清眉换到夜楚怜,每一个都把老夫人的药给倒了。
其实这时候老夫人早就醒了,也试图反抗过,喝斥过这种倒药的行为。因为每次要倒药之前,她的孙女们都会叫下人先把药往屋子里端,然后当着她的面儿说:“药不用喝,倒掉才更好治病。就倒在福禄院儿的一棵大树底下,那可是神树,只要把它给养明白了,祖母的病自然也就好了。”特别是夜楚怜还自由发挥了一句——“祖父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您的。”
老夫人吓得脸都白了,想问点什么却又不敢问。这两个孙女明显是已经知道些端倪,言多必失,万一她问了,哪句话没问好再被抓住把柄,那可真是要命的事。
夜清眉和夜楚怜负责白天,夜里侍疾的人是夜温言。
老夫人一看到夜温言头皮都发麻,她真想快点睡过去,赶紧一觉到天亮,宁愿对着夜清眉和夜楚怜,也不想对着这个四孙女。
可偏偏她这四孙女就不让她睡,还坐到她身边儿给她讲起了鬼故事。
没错,就是鬼故事,特别是对她来说,实实在在就是鬼故事。
夜温言讲的是:“孙女这几日就一直在做梦,梦到祖父坐在福禄院儿的一棵大树底下,不停地对着树根子感叹,说什么树都比他日子过得好,树有药吃,他却没有。我就问他呀,我说没病吃什么药呀?祖父就说,我怎么没病呢,我病得可重了,全身都难受。好在太医来给开了方子,说我只要按时服药病就能好起来,我就想服药赶紧好,可是药我吃不着啊!药都给倒到树底下了。言儿,你说这树是不是也生病了?跟我一个病?”
老夫人有点儿发冷,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夜温言瞅了她一眼,笑着伸出手,把被子又给拉开了一半。“被子捂厚了对身体不好,祖母要想病快点儿好,可得什么都注意着。对了,我瞅着外头那棵大树好像也冷着呢,要不这被祖母别盖了,给树盖吧!”她说完还真就照着这话去做了,一把将老夫人身上盖的被给掀了,拿着就往外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老夫人急了,“你想冻死我吗?”
夜温言回过头来,笑颜如花,“祖母不会真的想知道我要干什么的,对吧?”
老夫人一哆嗦,不吱声了。
她的确不是真的想知道,因为这事儿要是不摊开了说,她还可以装傻充愣,继续当成一笔糊涂账。可要是问得多了,逼得夜温言把话摊开了说,那就是另外一个性质了。
夜温言出了屋,把手里的被子交给守在外头的坠儿,大声吩咐:“去把被子送到那大树底下,好好铺盖着,别把树冻着了。那树可是老夫人的宝,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的。”
坠儿想都不想就去执行了,很快就把大树给围了一圈儿。
福禄院儿的下人基本都没睡,人人都好奇四小姐到底要干什么,也人人都想看看四小姐还能使出什么花样。这不,果然看到给树盖被了,有人就小声说:“明儿该不会给树喂饭吧?”
这话被夜温言听了去,立即点头:“还真是提醒我了,明儿就这么干!”
次日晨起,老夫人冻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有丫鬟端了粥进屋,老夫人刚想说送过来她赶紧喝一碗暖合暖合,结果就听夜温言说:“这粥祖母可不能喝,树都没喝呢,您怎么能跟树抢呢?你想啊,在将军府里谁最重要?当然是树了!从前祖父都没争得过它,难不成您觉得您在家里的地位比祖父还要高?那是不可能的。”
她说着看向那个端粥进来的丫鬟,开口吩咐:“拿出去给坠儿,让她喂树。”
丫鬟觉得这间屋子愈发诡异了,一刻都不想多待,端了粥转身就走。
老夫人在后头气得直骂,可骂也没把人骂回来,只听到外头传来坠儿的声音:“老夫人请放心,奴婢一定把那棵大树给侍候好了,也不枉您疼它一场!”
到了晨昏定省的时辰,虽然礼数是免了,但毕竟老夫人病着,府中女眷要来探望的。
先来的是萧氏,一进来就看到坠儿正一勺一勺舀着粥,又一勺一勺倒在大树底下。
萧氏转身就走。
这场面让她害怕了,因为差不多的场面她见过,是君桃做的,倒的是老将军的药。
那次她也是选择转身就走,过后还把这件事情烂到了肚子里,连夜景盛都没说。
她以为这件事老夫人也算是瞒天过海成功了,却没想到今日竟会见到这番景象。这是巧合还是故意的?是因为那碗粥没人吃了随便倒的,还是什么人吩咐的?
萧氏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是被人吩咐的,那是夜温言的丫鬟,听的当然是夜温言的话。
可这事儿是怎么被夜温言知晓的呢?难不成也像自己一样无意中撞见?
不可能,就凭夜温言的性子,若真是之前就无意撞见,早就该闹起来了,绝不能忍到现在。可若不是这样,又是谁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萧氏一整天都心慌,而跟她一样心慌的人,还是住在客居院儿的舅奶奶汤氏。
汤氏也是白天前去探望老夫人,到是没瞧见坠儿给树喂饭,但她看见坠儿往树底下倒药了。汤氏当时就冲过去问坠儿:“你在干什么?这是给你们老夫人煎的治病的药,你居然敢倒在树底下,你这丫鬟疯了不成?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她说着就抬了手,照着坠儿的脑袋就拍了下去。
要是搁以前,这一下打坠儿肯定就受了,但现在不一样,她跟了夜温言之后不但胆子变大,武力值也见涨,汤氏这一巴掌还没等糊下去呢,小丫鬟就已经躲了下,手里端着的汤都没洒,同时还开口提醒对方:“把病人的药倒在这棵大树底下,这可是咱们一品将军府的规矩,舅奶奶这是又想做咱们夜家的主了?那要不奴婢再去买一块匾吧?就是上次您付的那些个首饰有些可惜了,早知道匾不砸好了。舅奶奶这次打算拿什么抵银子?”
汤氏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倒不是为了匾额和首饰,而是因为坠儿说的那句话。
把病人的药倒掉是一品将军府的规矩?上次好像夜温言也说过同样的话,问她是不是蒋家的规矩。当时她没听明白,如今想一想,倒是有那么点儿通透了。
夜家跟蒋家最有关系的人就是她那个大姑姐,夜老夫人,所以夜温言当时问的那句话,冲着的就是夜老夫人。意思就是夜老夫人把病人的药给倒掉了,倒在了大树底下。
那么现在夜温言的丫鬟把夜老夫人的药也倒了,那就是一报还一报。
什么人能让夜温言豁出去一个不孝的名声,也要这么干?又是什么人生病了能轮到夜老夫人亲自照顾?
别人肯定不行,唯一的可能就是她那位重病去世的姐夫,夜老将军!
汤氏害怕了,她觉得这座一品将军府有问题,有大问题。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她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