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透过肉,已经扎到骨头了,纵是夜飞舟再能忍,也在扎到骨头的第三下支撑不住。
拄着地面的手臂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摔了下去。那一刻,他听到萧氏在身后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你,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愿不嫁进一品将军府,也不想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夜飞舟,你为什么不能死了呢?你死了,我们家就都好了。”
有泪从夜飞舟眼里流出来,一行一行,一行比一行绝望。
可绝望归绝望,却已经没有像从前那般一心求死的念头了。他甚至在地上转过头来,看向萧氏,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上一次,父亲打断了我的腿,又把我推出来顶罪,他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死我。我同他的父子情分,在那一刻起就已经断了。”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可人就是这样,不管经历过什么,亲情总是最难过的一道关。所以我把最后的希望放在母亲身上,可是今日,咱们的母子之情也该断了。母亲,你想扎就扎吧,我不会躲,每一个我就受着。直到你没了力气,如果我还活着,咱们从今往后就断了亲恩。这一地的血,就算我还你生我一场。”
萧氏的目光愈发凌厉,凌厉之中还透着坚决,夜温言眼瞅着她把簪子举得更高,也听到穆氏在她耳边小声的说:“这一下对准的是后脑,萧书白要杀了这个儿子!”
她实在坐不住了,就在萧氏举着簪子的手就要落下时,终于离开自己的座位,一步冲到夜飞舟跟前,伸出手,将萧氏行凶的手腕紧紧握住。
“冤有头债有主,谁撺掇你婆婆做主娶平妻,你就找谁闹去,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把气撒在自己孩子身上。这跟上街挨欺负回家打孩子有什么区别?二婶的格局就这样小吗?”
萧氏上下牙齿紧咬着,全身都在哆嗦。恨意自她眼中迸射出来,就好像夜飞舟是她千年的仇人一般,非得杀之而后快!
她听得懂夜温言的话,是让她把气撒在汤氏身上。可她不能照着夜温言的话去做,不是因为她不敢冲着汤氏发难,而是因为她不想与夜温言为伍!
在这个世上,最不可能为伍之人,就是夜温言了。这一点萧氏记得很清楚,所以即使夜温言给她指明了一条正道,她也不会去走。
更何况这个儿子她也的确不想留,因为这个儿子同夜温言走得愈发的近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这儿子有一身高强的武功,她做梦都害怕有一天夜飞舟的剑尖儿会对准了她。
所以她想把这个儿子杀掉,反正也是个丢脸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萧氏用力推开夜温言,发簪再次对准了夜飞舟的后脑。
夜温言摇了摇头,手再一次向着萧氏迎了过去,这一下就用了大力气,不但打开了萧氏的手,还将那发簪直接打了个七零八碎。
萧氏被她的手劲儿挥得退出去两步远,一下摔到了地上。人都在地上坐着了,口中还在不断地念叨着:“该死,他该死!要不是有了他,我也不会嫁到夜家来,都是他害的,他没出生就害我,长大了还要害我,有他在,我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汤氏瞅着萧书白这个样,皱着眉说:“这该不是疯了吧?疯子怎么可能当正室主母?”
老夫人咬着牙提醒她:“少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吧!”
夜温言这边已经在招呼下人过来把二少爷给扶回玉京园去,临走时又告诉夜飞舟一遍:“这次我一定说话算话,说不给你治就不给你治。”
夜飞舟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下人很快就把人给扶走了。
丫鬟锦绣一直在边上不停地劝着萧氏,说话声音很低,也听不太清楚。但萧氏的情绪倒是缓合了许多,不再像个疯子似的叫喊着要杀死夜飞舟,她甚至在锦绣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又重新坐回椅子里,然后看向夜温言,“四小姐说得都对,但舅母是长辈,我们做小辈的总不好对长辈不敬,那样传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我是没什么本事,只会关起门来打自己的儿子,不像四小姐本事大,大房的事要管,二房的事也要管。”
夜温言也坐了回来,听她这样说话就笑,“二房的事我才懒得管,我只是觉得我二哥这人不错,同我也聊得来,所以想保他一保。至于你们,是亲还是仇,我这儿都有数。”
萧氏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她夜温言在怀疑什么,甚至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她不敢问。有些事是她再也不想记起来的回忆,但同时,也是她一生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舅奶奶汤氏这个人实在是不老实,也太不甘心。刚才明明都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糟心事,都已经闭嘴了。可这会儿见萧氏的态度又有所转变,她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只见她看看萧氏,再看看穆氏,又看看夜温言,一边看一边摇头,“真不是我说你们,瞅瞅你们都闹成了什么样?长不长幼不幼,一点规矩都没有,哪像我们蒋家……”
她又要说蒋家,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没让她把话继续说下去。
可即使只开了个头,这个头也足够让夜温言不耐烦了。
老夫人眼瞅着夜温言又翘起了二郎腿,心说要糟,因为夜温言一做这样的动作,要么是打算看戏,要么就是想要算帐,再或者就是想打架。
眼下戏都看得差不多了,就剩下算账和打架了。老夫人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夜温言人往椅背上一靠,勾着眼睛看向汤氏,开始说话了。
她说:“既然舅奶奶铁了心要跟我们夜家人立蒋家的规矩,那我就要问一问,这趁丈夫病重却不给喝药,还把熬好的药都倒了的规矩,是不是蒋家遗传的?”
汤氏被她问得一愣,“什么把药倒掉?谁倒药了?你在说什么?”
她是真懵,毕竟她人远在秀山县,京里的事她是不知道的。可看着夜温言这个架势,又觉得此事并不是无地放矢,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汤氏的八卦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追着就问:“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把药倒掉?”
此时的老夫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连气血都在不停地上涌,要不是君桃一直帮她顺着,怕是当场就要一口气喷出来,气绝身亡。
她觉得这屋她待不下去了,她现在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安静一会儿,好想一想夜温言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丫头到底知道了什么?
她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夜温言,是既想问个究竟,又怕问出究竟。
那件事情她自认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她是做梦都没想到夜温言打从肃王府回来之后,就把死因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更没想到今日的夜温言,竟提出了倒药这个事。
老夫人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不止她,君桃也是一样,给老夫人顺背的手在哆嗦。
夜温言也朝她们看了过来,勾着一边的唇角,笑出了阴嗖嗖,又邪里邪气的模样。
“害怕了?别怕,万一这是蒋家的传统,那我就去找蒋家人说道说道。人哪,这辈子就是不能做亏心事,因为一旦做了,不管时日多久,哪怕久到你们自己都忘记了,也会有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来跟你讨债的。”
她歪了歪头,依然盯着老夫人,“有些事我现在不说不问,不代表我永远都不说不问。我只是太忙,但眼下也已经要忙到头了。等我腾出工夫来,有找你们算账的时候。所以别着急,能笑一天是一天,哭的时候在后头呢!”
老夫人身子一滑,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君桃赶紧去扶,同时心里想的竟是:老夫人这样子滑下去已经不只一回了,难不成以后这样的场面会成为常态?
厅堂外,二老爷夜景盛一脸怒容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娇滴滴的熙春。
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人们听到夜景盛大吼着说:“夜温言!你又撒什么泼?”
计嬷嬷沉着个脸往前站了半步,“二老爷请慎言!”
夜景盛真是一看到夜温言气就不打一处来,一看到计嬷嬷就更生气。于是也不想再理会计嬷嬷是什么人,直接就怼了过去:“我同我们夜家的小辈说话,你管不着!”
计嬷嬷还想说话,却被夜温言给拦住了,就见夜温言笑着向夜景盛点了点头,“二叔来啦!哟,您这手上的包扎已经拆掉了?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怎么样有没有不太习惯?要是二叔觉得还是包扎上比较有紧实感,那我可以再烧你一回。”
“夜温言,你不要太过分!”夜景盛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想把这个家给毁了你就直说,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还连累这么多人。”
眼瞅着夜景盛跳脚,夜温言的目光也冰寒起来,“急什么,我要说的事,你也有份儿。”
夜景盛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