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乱的战场上,没人回答李乐。
他惊慌向远处看去,只见一队骑兵已从一处平缓丘陵,狠狠锲入自己后队。来势汹汹的对方如虎入羊群,混乱的自军瞬间被打得溃不成军。
为首的将领手持方天画戟,犹如一团旋风卷过战场。
在他面前无人是一合之敌,雄武勇烈的姿态,瞬间让李乐神色大变,惊惧失态道:“吕布,吕奉先?……”
“快撤,快撤入林中和沟壑,他们的骑兵进不去!”
白波贼与汉军交战,正面战场向来败多胜少。唯有借助地形的便利打打游击,偶尔抢劫下百姓,才能勉强生活的样子。
如今来的莫说是吕布,便是见到任何汉室骑兵,李乐都会选择避其锋芒。
更何况吕布还选在了这么个时机,利用自己对陷阵营发起进攻的时候,狠狠地从屁股后面来了一下。
现在战况已完全脱离他的掌控,前面部队已被陷阵营缠住绞杀,后面吕布犹如追命的阎王。
一片片白波贼被铁矟挑翻,还有更多人被高大的马头硬生生撞到在地,再被铁蹄践踏,惨呼连连。
原本就没什么阵型的部队,直接前后被夹击。
陷阵营一点点地蚕食着白波贼的数量,击垮着他们的战斗意志。董氏铁骑争先恐后地涌入后方缺口,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
李乐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他还占据着闻喜县城,只要能逃回县城,再联络杨奉、胡才和韩暹,还能与老董一战!
哪怕,不跟那三人争白波贼首领的位子也行。
命,才是一切的根本。
就在他准备策马向后逃去时,便听老董扯着嗓子大喊道:“李乐,你此时快乐吗?”
李乐当时快疯了:我快你娘的卖麻花乐!
他决定不搭理这可恶的家伙。
然而,对方居然还自问自答:“你一定是很快乐的,因为很快就能知道自己的脑袋,值多少袋大米了。”
李乐真的已经准备走了,但这个问题……又太勾人胃口,他实在没忍住回了一句:“值多少?”
“老夫也不清楚,但一般你这样的将校,人头都是五十金。”
“五十金?……”李乐瞬间进入了算学家模式,脑子飞转:“金一斤如今值万钱以上,一斤二十四两,五十两就是两万多钱。”
“一石谷的价钱是二百二十钱,自己的脑袋值……将近百石大米?”
“一人月食谷一石半,百石米可食……六十六个月还多,也就是五年有余?”说完他就愣住了,不敢置信道:“我脑袋这么值钱?”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蹄声强健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巨鼓之上,让心脏为之一颤。
李乐猝然回首,勐见一团火焰烧到面前。
当他看清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匹时,前胸已经被一把长戟刺入——而长戟的另外一端,正被吕布紧紧握着。
“早,早知汉军如此有钱,我适才都准备投降……”李乐一把攥住戟杆,拼命吐出几个字来。
吕布一脸不屑,手中方天画戟勐然又向前一捅,道:“五十金罢了……下辈子不要活得这么贱!”
李乐在马上不甘摇晃了几下,眼神迅速暗澹下来,随即整个人从马上重重摔在了地上:“五十金……很贱么?”
吕布没有回答,一戟削掉他的脑袋,并用戟尖高高挑起。一边纵马驰骋,一边大声吼道:“李乐,授首!”
话音落下,董氏铁骑和陷阵营随即齐声大呼:“放下兵刃,缴械不杀,我军优待俘虏!”
喊声迅速传遍整个战场,还在拼命抵抗的白波贼,看到吕布挑着李乐脑袋的身影,瞬间士气崩溃。
除了那些身陷重围的士兵以外,其他人纷纷选择放弃抵抗,朝着北方密林的方向逃去。可他们很快绝望地发现,必归之路上,正横亘着吕布的千人铁骑……
就在此时,四周烟尘迷荡、蹄声滚滚,盖勋,皇甫兄弟率领着万余大军赶来,张辽、于禁、文聘等人也各带兵马,将其他退路团团封住。
其中数名斥候还从北而来,口中高声呼道:“相国,赵司马已趁李乐不在,攻破闻喜县城!”
消息接连不断传来,白波贼已成瓮中之鳖,在一声声的劝降中迷失自我。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拜伏在地:“我等愿降!……”
看到此情此景,皇甫嵩瞬间明白过来:“相国来安邑前已制定好战术,特意以老夫为饵,诱李乐来攻,随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嗯……”老董点头,道:“老夫渡过黄河进入大阳县后,便令子龙率两千兵马向西,经蒲板后北上解良,伺机待李乐出城后东进突袭闻喜。”
“果然,此番计略目的已尽数达成。”说着微笑看向皇甫嵩,道,“如何,义真是否觉得老夫成熟又稳重?”
“稳重?”皇甫嵩已无力吐槽:用堂堂大汉相国和太尉为饵,胜了不过剿灭李乐一部。一旦输了,汉室天下岂非就此分崩离析,乱上加乱?
如此因小失大、不知轻重,还有脸说成熟稳重?
没想到,老董却笑着举起手,赶在皇甫嵩开口前道:“义真,盖中郎和你孩儿、侄儿可都到了哦。”
“他们到了又能……”皇甫嵩下意识大怒,可看到老董动作和不要脸的微笑,登时……更怒火攻心!
他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短短几年不见,这董仲颖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不仅身形先胖后瘦,连脾性也天翻地覆。
以前这家伙粗疏、狂悖、气量狭小,残忍嗜杀,但至少自己还能看透。可如今无耻、奸诈、道貌岸然却心机阴沉,反倒令人无所适从。
但他偏偏又确定,自己假如此时不屈服,他真能再做出那等……那等浮浪失礼之事!
“相,相国此番虽剑走偏锋,然谋虑周全,用兵可谓大胆而精妙,老夫佩服。”好汉不吃眼前亏,皇甫嵩无奈违心恭维,瞬间感觉……自己已不再刚正了。
可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始。
盖勋纵马赶来后,来不及行礼噼头盖脸便道:“相国怎可如此鲁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何况相国与太尉都乃万金之躯!”
“此番若有半点闪失,大汉江山痛失栋梁,岂非天下大祸!”
他是真的后怕:如今老董心腹不仅把持朝堂,更将触手伸向各州郡。尤其以商和睦羌胡后,塞外羌胡更只认老董,而不知大汉天子是谁。
一旦老董在此有所闪失,他根本都不敢想,大汉江山该会是何等动荡!
盖勋本就脾气暴烈,越想越气下根本不管什么相国太尉,又怒喝问道:“究竟是何人,出了如此鼠目寸光之计!”
皇甫嵩闻言,身子当时不由颤了下。
是憋笑给憋的。
虽然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发生什么好笑的事都不会笑。但看到盖勋如此耿直不阿、痛快淋漓地大骂,心中忍不住一阵暗爽。
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万万没想到,随即便听老董略带羞恼地道:“义真听到了没?……老夫真被你坑惨了,如此兵行险招,万一有所差池,汝岂非成了大汉罪人?”
“就算汝一心想剿灭白波贼寇,还汉室以安宁,也不可如此欺骗老夫啊。”
皇甫嵩立时炸了:他活了五十六岁,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尤其老董刚才还自命不凡,转眼见形势不利,又将屎盆子扣自己头上。
但凡他还有半点廉耻心,都不可能做到此时脸不红、气不喘的!
可老董非但理直气壮,更还向他眨了眨眼,又虚空做了个熊抱的姿势。
皇甫嵩脸一下僵了,声音也磕磕巴巴:“相,相国……不,元固,此番老夫鬼迷心窍,才会一时如此孟浪。”
“嗯?……”盖勋哪里不了解皇甫嵩,确信这事儿根本不可能是他干的。
当即蹙眉狐疑起来,走到他身边时小声问道:“义真,汝若是被人挟持了,就悄悄眨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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