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批阅了一夜奏章,也该歇息会了。”
书房内,锦衣官靴的大宦官严松鱼恭敬立于一旁,对皇帝景宏开口劝诫。
“无妨。”
身着金黄色龙袍的景宏用笔蘸墨,在一封奏章上写下一个“阅”字
在他身侧,十大宦官中排名仅次于景让和严松鱼的胡成禾低着头,用双手取走奏章,并用玉玺在上面盖了一个章,再将奏章置于一旁叠好。
此时,他手边堆叠的奏章已经有了三摞,每一摞都有五六尺高,数目不在三百封之下!
而在桌子的另一侧,还有三摞未曾批阅的奏章!
“陛下,歇歇吧,奏章是批不完的。”
胡成禾同样低头劝道。
景宏轻轻摇头,指了指其中最矮的一摞奏章:
“再批一摞吧。”
“这一批奏章是戍守四方边境的将领传上来的近十日的战报,朕必须亲自过目,才能安心。”
“至于另外两摞……”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
“朕不看也猜的出来,多半都是京城百官辱骂拒北王父子、谏言削藩,并趁机向朕表忠心的!”
“这一类奏章,半个月来朕已经看了不下两千封了!”
“不得不说,朕的臣子很是文采斐然,每一封都极尽才华,不但用词华丽,而且情深意切,有不少甚至可以拿去稷下学宫做写文章的范文,供学子研究背诵!”
景宏轻笑一声。
他是个身材不算高大的男子,由于年轻时生的俊美,有几分青涩,于是常被长辈取笑是个女子。
但一晃那么多年过去,在皇位上坐久了,他也渐渐脱去稚气,成了一副不怒自威的帝王相,令人见了不由跪拜臣服、惶恐难安。
那张俊美的面庞也在岁月的摧残下变得饱经沧桑。
他蓄着八字须,藏于皇冠下的头发多了不少白丝,蹙眉时眼角会有明显的皱纹,但仍然可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陛下,也老了啊!”
严松鱼看着景宏忙着批改奏章,一刻不休,心中不由一阵暗叹。
自古,世人便都羡慕做皇帝的那个人,江山美人皆拥入怀,一言令下,无人敢不从。
可谁又懂得做皇帝的艰辛?
在严松鱼看来,景宏肯定是个明君,励精图治,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每日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上朝便是在书房里批阅奏章,以至于修行时间严重不足,哪怕天赋不比他们这几个大宦官差,也只能被困在皓月境巅峰数十年之久,直到数月前才堪堪晋入了曜日境。
有时候他甚至认为,假若将景宏放在“狼王”柯图察或是拒北王姜秋水的位置上,未必会做的比这二人差!
甚至换了景宏,说不定早已迈入了摘星!
“陛下不负楚国,是楚国拖累了陛下!”
严松鱼轻叹一声,在心中自语道:
“陛下本可以和景让大人一样,走一条直入摘星的修行之路,超脱凡俗,活上三百年,但却为了亲手护住楚国江山社稷,力求将楚国打造成一个前所未有的统一天下的国度,毅然放弃了三百年阳寿!”
“如此心性,谁人可比?”
“而景氏一脉,几乎代代都有此等人杰出世!所以何惧藩王反叛?”
“拒北王父子,终究只是陛下手中的两枚棋子罢了!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此时,另一位大宦官胡成禾则是开口接住了景宏的话茬:
“自陛下即位以来,楚国九州之中文人的地位节节拔高,如今朝中文臣有近乎一半都是身上没有半点武学修为的凡夫俗子,放在以前,他们可不会被人重视,只能在乡下或是小城里做个教书先生,可在陛下的提拔下,他们却可以在朝中身居要职,为国效力!”
“而也正因为这一批人在朝中得到了重用,国内习文之风日渐盛行,才会不断涌现出一批又一批满腹经纶的才子!”
“送到陛下手里的奏章才会文采越发斐然!”
“这一切,都归功于陛下重用了文人!”
景宏自嘲一笑:
“别给朕戴什么高帽子,朕是一国之君,识人用人只是分内之事!”
“前几任皇帝不敢用文人,并非不看重文人才学,而是因为文人不顿悟先天,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前朝余孽又一直贼心不死,若是对这一批文人委以重任,那么非但不是帮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而朕之所以敢用……”
“是因为朕选择了赌,赌前朝余孽不敢肆意杀戮朕亲自任命的重臣!”
此言一出,两位大宦官皆是微微一怔。
赌前朝余孽不敢杀人?
这也太冒险了!
越国余孽可全是疯子!
尤其是眼下那位名叫严陆的摘星遗老阳寿所剩不多,谁也不知对方会在寿尽而亡前做出什么疯狂的报复举动!
万一对方不顾一切,亲自出手杀害楚国的曜日境将领,并让走戊阁的人行刺各地的官员,那么首当其冲的便会是这一批没有武学修为傍身的文人臣子!
这群人若是死完了,那么皇室很可能会短暂失去对各地的掌控!
“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过于冒险了?”
景宏轻笑一声,不等二人作答,便又自顾自答道:
“可朕向来都喜欢兵行险招啊!”
“再说了,人才放在那里,不用是浪费,与其让这群人在书院、陋室中郁郁而终,不如给他们一个施展抱负才华的机会,人尽其用!”
“相信哪怕这群人最后被走戊阁的人行刺而亡,也绝不会后悔为朕效命的。”
“因为倘若不为朕效命,那么他们只能把一生所学和一腔抱负带进棺材,得不到施展!”
“至于走戊阁……”
“朕赌他们不敢肆意杀文人,是因为文人对走戊阁而言威胁不大,也并不是他们的主要敌人,相反,他们若是真的想推翻楚国,重建越国,那么日后还得仰仗这群文人帮他们治理国家,所以杀不得,也最好不去得罪!”
“不过,若是走戊阁自知复国无望,所以选择最后疯狂一把,只是为了单纯杀人泄恨……”
“那么,朕也不怕他们对文人下手。”
“因为眼下整个楚国最有才学的文人十有**都被朕招到了京城为官,在外做官的那群文人死了尽管可惜,但只要稷下学宫在,只要有一座座书院学府在,只要数千万楚国百姓还在,那么文人才子便会源源不断的产生,为朕所用!”
听了这一番话,严松鱼和胡成禾顿时都对景宏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不愧是楚国立国以来除了开国皇帝景炀之外最让人赞叹的一代明君!
这份果决狠辣,这份气度魄力,这份手段策划,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不过……”
“文人也有一个缺点。”
突然,景宏皱了下眉,又道:
“他们过于自视甚高,以至于自以为可以看清所有局势,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京城的文人太多了!多到他们认为轮不到也不需要他们去思考时政,一个个都喜欢揣摩朕的心思,在朝堂上说一些姜秋水的坏话,每天都把削藩一事变着花样说一通,以为这样可以便得到朕的信任和重用。”
“是,朕是想削藩!”
“因为北境已经不需要姜秋水了,甚至也不需要柯图察,他们二人的存在对朕而言,弊大于利。”
“可朝中的许多文官,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个本是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发誓要让一身才学用在惠民之上的文人,在官场混迹了多年后,居然变得那么圆滑,丢了风骨,所做所言只为了保住头上那顶官帽!在朕面前除了说说姜秋水的坏话之外,可曾有人说过京城内的三品以上官员的不是?”
“是京城内三品以上的官员们一个个都不曾犯过什么错么?”
“不,是这片官场已经脏了!”
“官官相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食君俸禄,却做着和配不上这份俸禄的事情!有时候朕真想亲手将他们之中的人杀掉一批!”
“如今,他们中大多数人存在的意义,便是辱骂姜秋水,推动削藩一事!”
“可在朕看来,他们一个个都不配骂姜秋水!至少姜秋水为朕打下幽州,打下北狄,守住了北境二十多年!”
“可这群酒囊饭袋呢?呵呵!”
景宏冷笑不止:
“连自家的家奴都管不住!闹出了一群家奴全歼一群主子组成的禁卫军的笑话!”
“朕都替他们感到羞耻!”
一旁,两位大宦官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一丝怜悯。
以他们对这位主子的了解,接下来只怕京城的那批文臣中,有许多人要倒霉了。
“传朕令!”
果然下一刻,只听景宏冷冷开口:
“赐予拒北王世子姜青玉王剑一口,让他全权负责调查禁卫军受袭一事!背后所牵扯到的臣子,只要官阶在三品之下,无论姓甚名谁,他都可以先斩后奏!”
“朕要借他的手,为楚国除去一批祸患!同时看看这群自诩视金钱如粪土的文人一个个都从官场上捞了多少银子!”
“省下的这笔俸禄和抄家所得的钱财,刚好可以用于抚恤四方边境死去将士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