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并无此意,只是雍县县令路过横断岭的时间过于巧合。”
李斯抬首直言道。
陛下您想,“他未能早一分救下扶苏公子,亦未曾晚一分抵达该地。”
“偏生是那山盗污蔑臣的时侯,才刚好听见此话。”
“臣觉得此中有疑。”
“说不定那县令早就跟李苌勾结,借机嫁祸于臣。”
“若不是项大人查明真相,只怕如今背上劫杀公子罪名的,就是臣了。”
嬴政细想,觉得也有理,神色缓了稍许。
望向项祁銘道“项卿可知悉,那雍县县令为人如何?”
“陛下,臣急于赶回咸阳回禀事情,故而未曾查那张呈守的背景为人。”
“不过,臣已将此人带回咸阳,配合查明事实。”
“此外,告发李苌勾结山盗的陈仓县令、县尉等人,臣也带回咸阳。”
嬴政欣慰颔首,“如此甚好,项卿做事,从来周全。”
“陛下,可要召那张呈守上朝堂?”
“不必了,该问的你定然都问过,你自行去查就好,不必事事请示朕。”
这是对项祁銘全盘信任,故而放权。
“谢陛下。”
嬴政接着目光一凛,寒声道
“李苌现在何处?”
项祁銘先跪下伏地,才起身道
“臣僭越擅权,先行向陛下请罪。”
“在真相未查明之前,未防那李苌私下销毁罪证。”
“臣已擅自将他收押,不许任何人接近。”
嬴政“卿不过事急从权,何罪之有。”
始皇说完感慨道“项卿的脾气倒是跟苏儿有几分相似。”
“可惜朕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了。”
“陛下莫哀伤太过名,两县诸人至今未找到扶苏公子。”
“公子有陛下挂怀,吉人自有天相也说不定。”
“罢了罢了。”嬴政疲惫抬手道“不提此事,提起难免伤心。”
二人对话间,李斯久久跪在地上。
深夜大殿的地板,又硬又冷,跪得他双膝酸痛不已。
眼看廷尉已然有取代自己,博得始皇信任的苗头。
李斯暗自咬牙,只道李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失察之罪也好,擅用佞臣也罢。
都比不上背地借山盗之手,聚拢钱粮,铲除异己致命。
还有扶苏一事,他纵然没有参与,可眼下怀疑的火苗已然烧到他的身上。
李斯重重伏地,炝然道
“陛下,臣愿全力协助廷尉和大理寺,查明李苌之事,绝不包庇。”
嬴政这才看向李斯,只是眼神格外的冷。
虽然此事不像是李斯的作风,可他在其中究竟有没有起助推作用。
嬴政不得而知。
他可以对李斯敛财,弄权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决不允许有人将手伸到这帝王的位子上。
扶苏才获信任,就惨遭毒手,这等于在打始皇的脸。
此事触及始皇逆鳞,姑息不得。
他寒声道
“不必,丞相想必是多年操劳,心神疲惫,这才头眼昏花。”
“李苌既是你的亲族,李卿自是不能插手。”
“从今日起,朕便许你告假,在府中好生安歇。”
“待神清目明了,再来上朝吧。”
这
臣工面面相觑,这分明是要让丞相闭门思过啊。
李斯在朝多年,引领百官,何时受过这样的惩治。
治栗御史当即上前求情,“陛下,丞相身居高位,琐事繁多,一时不查也是有的。”
“可大人多年来为大秦鞠躬精粹,立功无数。”
“若丞相不上朝,恐有要事耽误啊。”
“放肆!”
嬴政拍案而起,一直隐压的怒气一同迸发。
“这朝堂是朕的朝堂还是他丞相的,你遵的究竟是朕还是他李斯!”
“哼,没了丞相这朝事便无人料理,你当满朝文武都是吃素的吗!”
治栗内使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现下才惊觉自个触了陛下眉头。
当即后悔不已,惶恐跪地磕头谢罪。
“臣言语有失,并无此意啊陛下。”
“臣知罪,还请陛下恕罪。”
始皇冷笑道“既然你如此效忠丞相,那便与他一起闭门思过去吧。”
“传朕旨意,治栗内使之责,由右仓使暂时替代。”
“陛下”治栗内使仓惶惊呼,当下恨不得撕了自己那张嘴。
李斯暗自汗颜,哀叹又被这些愚蠢之人连累。
见了治栗内使的下场,在朝的李斯心腹也不敢再言。
一次处置了一个丞相和一名内使,满朝臣工都屏息凝神。
默默盯着朝服下的鞋尖,不敢再有言语。
除了一人,廷尉项祁銘。
朝堂这些结党、争权之事他素来不放在眼里。
当即请示道“陛下,李苌一事应当如何处置?”
嬴政仍在气头上,话语间皆是怒意。
他仍旧撑着桌沿站立,直将臣工神色各异尽收眼底。
沉声道“李苌勾结山盗,谋害扶苏一事。”
“由廷尉主理,宗正、郎中令从旁协助。“
“将一应人证重新提审,字句细节,需得标明。”
“此外,再派人吗往陈仓、雍县,尤其是那山盗的老巢。”
“所有往来、人际、全力彻查,相关人等一个也不放过。”
“满朝臣工与地方官员全力配合,不得推诿。”
嬴政说完瞥了李斯一眼,盯得他脊背一凉。
“是!”
三人掷声领命。
嬴政这才一挥绣袍坐下,疲惫道
“深更以至,众卿暂且回去歇息吧,有何事明日再说。”
朝臣这才松了一口气,深夜赶来,春季本就寒露深重。
他们早已冻得手脚僵麻,加上一晚上始皇的威压,顿觉心神俱疲。
闻言都如蒙大赦,纷纷告退离去。
大殿空了,嬴政一人在殿上坐了许久。
若是有朝臣在此,定然惊讶先前还威仪尽显的大秦之主。
此刻看起来就是一个疲惫的老人,眼中精光不在,只余怅然。
空荡荡的大殿,哪怕在昏暗的灯火下也是气势尽显,雄武巍峨。
就如同大秦辽阔的疆土。
始皇有心,内除忧患,外除羌人、胡人。
建立一个举世罕见的泱泱大秦。
可每每雄心一起,朝中蛀虫就让他怒意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