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童贯的忠诚
太上皇要回汴京,哪怕柔福帝姬苦苦哀劝,也不能改变赵佶的主意。赵佶依然放不下大宋的江山社稷,也放不下他对儿子的亲情。
有他在,郭药师总要自我节制一二的。赵佶这样的想法,其实也没错。
童贯低头耷脑地走出雍丘城,和张令徽去协调两支大军分路回汴京的细节。张令徽和胡直孺的一万大军,需要落后胜捷军二十里行军,中间以斥候相联系。
这是童贯能够做到的最后让步,少于二十里,他胜捷军就完全没办法成功布阵。那么太上皇的安危,就得不到有效的保证。
哪怕明知道回去汴京的下场,童贯依然对赵佶保持着足够的忠诚。
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正是为此,哪怕童贯一生做下了无数的混账事,安宁都没有想要对付他。安宁感动的,也只是童贯对赵佶的这份纯粹的忠诚而已。
童贯会被杀头的!他的海上之盟,他的北伐失败,他在汴京的不辞而别,他在宣化门的射杀百姓,每一样罪责都足够新的朝廷砍掉他脑袋去立威、泄愤、嫁祸。
要说童贯一辈子混在军中,开河湟、图谋大辽、北伐燕云。他为的就是想要建立不世之功,获得不世的封赏。然后呢?就是为了能够免于兔死狗烹的下场!
可是他童贯越努力,却越是便宜了今日的郭药师。杀一两个小吏,并不能为郭药师带来什么声望。杀大宋的广阳郡王,才能彰显一个权臣的无上威严!
童贯忧伤地走在回去汴京的路上,看河畔秋水在行舟之后的回旋荡漾,河边柳丝轻抚马首,耳畔不时传来几声寒蝉凄切。他忽然生出顿悟的感觉,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这特喵的人生,可不就是狗咬尾巴,转了一个圈嘛!
赵佶就在河中的船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汴京城,心中忐忑不已。
郭药师想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安兆铭能答应吗?赵家一百六十年的社稷江山,这样下去还能支撑几年?究竟谁才能做那个中流砥柱的谢安石?
自己也许,该多做出几份备案才对。
是日,舟停陈留不发。张令徽摸不清头绪,想要咨询一下胡直孺,讨个主意。但看胡直孺明显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张令徽也只好自己赶去河岸,找童贯交涉。
却是乾贞记有几条商船从汴京过来,要接了柔福帝姬和陈氏夫人去海州居住。郑皇后也要跟过去,因为柔福帝姬要与驸马安兆铭在海州完婚,就一定需要长辈主持。
张令徽这才恍然大悟,在此前的陈留大战时,让自己吃亏的人物不是柔福帝姬,而是安兆铭的妻子陈氏夫人。
陈丽卿的武功,不差她夫君安兆铭几分!这是汴京城里悄悄流传的故事。张令徽此前也只是当做一个传奇故事听听,一个女人家,又能厉害到什么地步?
但是此前在陈留的那次交手,却让张令徽败的心服口服。甚至他还要有样学样,把这招拿去对付胡直孺,一样取得战阵完胜的效果。
对于中途冒出来的陈氏夫人,以及乾贞记的商队,张令徽的直觉,这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什么可以阻止的理由。
郭大帅给他的军令,就是留住太上皇,别要出意外。至于其他的人和事,都无所谓。
大宋以孝治天下,只要太上皇回汴京,那么汴京城的官家,就不可能继续抵抗下去。郭大帅以宰执重臣把持国家权柄,就能一展我北地汉儿的豪迈。
甚的女真人,宋人怕他们,我汉人却是不怕的!
只要把太上皇和官家在汴京安置好,大宋的那些外臣,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怂了。至于什么汉献帝“衣带诏”的故事,那就是个笑话。
大宋如今,最不值钱的就是诏书了。太上皇一纸诏书给了辽国末帝,结果就要内禅退位。官家以蜡丸藏手诏给耶律余睹,自此就引发了这次金国南侵。
他安兆铭在燕京时,也曾变戏法般往外掏出过“皇帝诏书”,生生唬住了郭大帅。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郭大帅,哪里不知道要在这些事情上做些防范。
杜绝这种“皇帝手诏”的法子非常简单,只要恢复大宋的“祖宗制度”就行!
不经兰台、相府、枢密用印的“皇帝手诏”,此后将再无半分用处。只是兰台、相府、枢密的大印,此后却都要揣进大帅的怀里。
仿曹操故事嘛,就一定要仿得生动才对。
就在张令徽狐疑不定时候,汴京方向却飞奔来一队人马,原来是兵部尚书李纲、左谏议大夫秦桧一起带人过来,想要“迎接”太上皇的辇驾。
得到郭药师的消息,说是太上皇与东道总管胡直孺等人即日将返回汴京时,朝廷上下顿时就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正在准备东巡应天府的赵桓,也差点就要瘫倒地上。
胡直孺什么情况?难道他也投靠了郭药师?太上皇不是已经“东巡”了吗?算算时日,大约也该是在应天府被胡直孺截胡了?
然而胡直孺却是朝廷的忠贞之臣,不至于做郭药师、高俅这等下作事情。何况童贯的三千胜捷军,也堪称精锐。童贯对太上皇的忠心,世间再无第二人。
胡直孺就算投靠了郭药师,他若不能斩杀童贯,击溃胜捷军,那么就绝无可能劫持到太上皇的辇驾!吴敏和赵桓商议良久,最后还是派了李纲出来一察究竟。
因为胡直孺前车之鉴,其他的大臣们,实在不能让赵桓放心了。自告奋勇要随同李纲一起过来的,还有左谏议大夫秦桧。这个人也是忠贞之臣,胆略皆堪上乘也。
赵佶听闻大喜,乃召李纲、秦桧蹬舟说话。自然,张令徽也要派人随李纲、秦桧等人至船上,以备万一。李纲乃具道官家圣孝思慕,欲请上皇早还汴京。
赵佶“泣下数行”,又询近日汴京攻守御次第事,语渐浃洽。童贯自然也要把陈留、雍丘故事大略说与李纲、秦桧知晓。
他二人皆是神色大变,这才真正相信了郭药师的精锐战力,绝非浪得虚名。不说童贯的三千胜捷军要被人家五百精骑压制,不得不退守雍丘。
应天府的万余大军,一个时辰就要灰飞烟灭,东道总管胡直孺竟然被人临阵捉拿。而对方在此战之初建功的,却只有区区百人!
李纲和秦桧对视一眼,得亏郭药师围城时候,官家没有仓促出城东巡。那时不但是应天府不保,恐怕去应天府的路上,朝廷就要被他郭药师炒个底朝天呢!
赵佶因又提及今日送柔福帝姬、陈家娘子去海州事情,“当时与安兆铭有约,帝姬十六方嫁。此后却被金人打乱行程,吾女今岁十八矣,吾欲思送她去海州完婚,非有他也。”
什么叫“非有他也”!这纯粹是在欲盖拟彰也!太上皇显然明白了大势所趋,想要在曹孟德或者恒温之外,找到那个大宋的谢安石而已。
很明显,安兆铭就是太上皇的谢安石。所以他才要不顾颜面地送帝姬外嫁!
然而秦桧却觉得,此事却大不妥当。
郭药师再能打,他只有两千人。郭药师想做曹孟德,那也是要遵循大宋的朝廷制度。
可是安兆铭却有一个海州系在支撑,听说手下精兵不下数万。他在海州做的事情,也与大宋制度格格不入。甚至为了坚持他的制度,他还要创办一所羽山大学培育人材!
这种情况下,他安兆铭又怎么可能去做甚的谢安!而且就算他做了谢安又如何?前宋的开国皇帝刘裕,就是出身谢家把持的北府兵!
秦桧自有渠道得到一些匪夷所思的消息。据说海州兵锋之锐,甚至还在女真铁骑之上。可是女真铁骑都打到汴京了,他海州的勤王之师安在?
这说明,安兆铭并非真的忠于朝廷。这样的一个人,又怎能用区区一门亲事羁縻他?最大可能是未得其利,先见其害也。
安兆铭只要没有尚公主,那么郓王、康王、信王就与他安兆铭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们都是赵家的人,必然要维护赵家的江山社稷,不能大鸣大放地靠近他海州系。
但是安兆铭娶了柔福帝姬,这些人就成了“一家人”的姻亲关系。哪怕明知道安兆铭心思不纯,那又怎样?他们一样可以接纳!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从海州那里得到更多利益。
何况如今郭药师陈兵汴京,此后他会怎么做,朝廷完全失了主张。只是若把柔福帝姬、陈家娘子留在汴京,那么应该为此犯苦恼的人,一定是郭药师或者安兆铭。
保不齐,他们二人还要先战上一场?如此,我大宋朝廷,可坐观渔利也。
但是这些话,却不便名言。秦桧于是斯斯艾艾,且言“今官家仁孝,大臣忠义,惟恐有一不当太上皇帝意者,每得诘问之诏辄忧惧不食。
臣窃譬之家长出,而强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从宜措置,长者当以其能保田园之计而慰劳之,而不及问细故也。则为子弟者,何所逃其责哉?”
李纲心领神会,又奏“方艰危时,两宫隔绝。朝廷应副行宫亦岂能无不至者,在圣度烛之耳。今为宗社计,庶事不得不小有更革。太上皇回銮,臣谓宜安朝廷之心,勿行细故也。”
赵佶乃“感悟”曰:“卿等辅助皇帝,扞守宗社,有大功也。若能调和朝廷,使无疑阻,当遂书青史,垂名万世也。”李纲、秦桧感泣再拜。
遂止陈丽卿、柔福东归海州之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