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初见
“这就是个油腻大叔嘛!”第一次亲眼看到史上著名的纨绔皇帝赵佶后,安宁给出的评价很一般。甚至还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赵佶身材稍嫌发福,眼泡略大,这都是岁月沉淀以及不知节制的生活方式所赐。但是赵佶真心不是那种穷凶极恶,或者刻薄寡恩的人。
赵佶就是后世你家社区里忽然住进了这样一个人,然后你们整个社区的风气都会被他感染、改变的那种人。他有足够的感染力,和洞察力。而且他待人和善,懂得人文关怀。
他会一直面带微笑听着你的各种高谈阔论,偶尔还要附和你几句,让你更加如浴春风。你若有不同意见时,他也会尊重你的意见。只是下次的讨论,他就不再邀请你过来。
赵佶就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而又处事彬彬有礼的人,说他是几好几好的男人,绝非夸大其词。然而大宋要的,却不是这样的才华横溢或者彬彬有礼。
所以,赵佶是个很好的偶像人物,但是绝对不适合当皇帝。赵佶太聪敏了,手腕太厉害,以致他的臣下都要仰视他,不敢在他面前坚持己见。
因为面对一个明察秋毫、智慧深邃的皇帝,这些臣子的内心里,就先已经不自信起来。不说朝堂上一般的臣子,便是蔡京这样的绝世人物,也被赵佶握在掌心一辈子。
为官数十年,四上四下的宰相啊!蔡京在赵佶面前,却活的一点尊严都没有。比起稍后南宋宰相秦桧的权势来,如今的宰相蔡京,他连撞豆腐求死的心思都要有。
后世《宋史》记载秦桧去世后,皇帝赵构干了什么事情?“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刀矣。”终于可以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丢掉了!由此可见赵构对秦桧警惕到什么程度。
然而治理国家,却不能靠一个人的聪明去散漫地做着。是人就要有失察之处,哪怕你做对了九十九件事又如何?等你做错一件事时,一切就不可挽回了。
项羽就要自刎乌江,赵佶也要播迁北寒之地,后世的崇祯只好把自己挂在歪脖树上。因为你太聪明,所以在你身边的,都是唯唯诺诺之辈,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去阻止你了。
赵佶看安宁,却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好儿郎。果然是狄汉臣那样的人样子!赵佶暗赞一声。
要说数年前的中秋夜宴上,他们应该匆匆见过。但是那时候,赵佶的心思全在金使身上,并未用心打量一个小道士。至于安宁这个人,也只知道他是女儿柔福帝姬的师兄而已。
离开汴京的安宁,就开始放肆启动他的开挂人生了。他暗算了大相国寺,招降了宋江,斩杀了俞道安,挤兑了钱伯言,夺了金州之地。
现在又开始办特区,兴武备,开福记,刚刚又修理朱勔?嗯嗯,在赵佶心中,早已认定这次事件的幕后人物,一定与这个安某人脱不了干系!
只是,人家也未必尽是恶意,还是本着大宋社稷的安危而来。
朱勔的一些做法,也的确招人厌恶。赵佶又不是“何不吃肉糜”的晋惠帝!他只是难以约束自己的贪欲、审美欲而已。
安宁长得帅气,英姿勃发,而且小师叔还教过他的隐形功夫,任谁第一眼看到他,都会生出愉悦、熟识的感觉。
那啥?如浴春风的人样子,就是赵佶贴在安兆铭身上的标签。
其实就本质而言,安宁和赵佶存在许多共通之处,都是孤芳自赏,都是轻佻多姿,都是智慧过人,都视天下英雄如粪土,都喜欢绝世的美女。
但是做法上,他二人的来历不同,处事的手段就大相径庭。赵佶本来无望染指帝位的!他只是在他的皇帝哥哥突然故世后,匆匆推出的“代用品”。
赵佶硬是靠着自己的聪明和手段,降服了满朝的文武,坐稳了江山。他对自己的手段,有着谜一般的自信。他以为天下英雄,都要在他的嘴皮子底下俯首称臣。
人家金主完颜阿骨打不乐意,他就要用各种不爽的小动作递过去,可劲地恶心人家。赵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在和一只正在雄起的老虎玩着躲猫猫的游戏。
作死,就是赵佶这个皇帝的真实写照,哪怕他再如何聪慧也没用。因为他高高在上,大宋的民情已经无法直接传递给他。赵佶知道的事情,其实早已扭曲变形,不再真实。
无论赵佶如何聪明智慧,想要在一个接一个的错误信息基础上做出他认为正确的选择?那都是白瞎了,他只能收获更多的错误和抱怨。
而这些抱怨,却要全落在他赵佶的身上。因为赵佶是帝王,讲究圣心独运。
安宁来自后世的灵魂却告诉自己,他不是万能的。哪怕他在这世间几乎是万能的表现,安宁也情愿束缚自己的手脚,努力让这世间自去裁决一切。
不说他对陈颙、洪七、李师师的放权,就连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努力争取来的海州、金州特区,他都转手一股脑地交给民间选举自治,而他自己绝不轻易去掺和。
如果这些自治的地方议会觉得他的决策有问题,不符合他们的利益,那就尽情否决好了。哪怕很多时候会走一些弯路,安宁也能忍受,绝不愿意跳出来收回这些权力。
权力一旦放出去,再想收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了,安宁却不愿意承担这代价。说到底,大宋是所有人的大宋,不是他安某人一个人的大宋!
他还做不到大公无私,更不想做袁世凯那样的枭雄。老袁那可当真是一世英豪啊,几乎就要完美谢幕享受历史膜拜了,却因为最后一哆嗦,转眼就变成篡贼、卖国贼了?!
那是永远洗不掉的耻辱呢,哪里合算了?!
赵佶掩饰不住自己的失神,眼前的年轻人无论怎样看都能让他觉得舒服。“生子当如孙仲谋”,一定要概括赵佶此时的感受,那只好借鉴后来者辛弃疾的慨叹了。
他们是在开封府衙旁的一处凉亭相见,李彦就守在外面。当然更外面的那些班直卫,也决不会轻易露面,叫官家或者客人们看见不爽。
牢狱就在旁边,他二人甚至都能闻到牢狱中的不堪气息,这让赵佶很不适应。他也有些后悔不该过来,说到底,让安兆铭这样的人物干这种不着调的事,不太合适。
如果安兆铭没有参加科举的打算,那也无妨。不过安兆铭就该危险了,一个狄汉臣一样的豪杰人物却不能被朝廷使用,那就是他的原罪!赵佶哪怕仁慈,也由不得他不去应对。
但是安兆铭却一心要参加科举,那就是大宋体制内的事情。将来可能就是国之重臣,到了那时候,他难免要想到今日的不快。甚至自己身后的谥号,都要被这混蛋打折扣呢!
只是如今,怎么开口呢?“卿对朱勔所学,知之甚详,难道也是真隐观里学来的法子?如何当年林仙师的学问,似乎还不及于此?”
“回官家,安某之师却是林仙师的师兄。当年《雷法五部》,便是师尊著述,后被林仙师献与朝廷。只是那时的天雷学问,还未圆润。故而一些学问上,林仙师的确知之不深。”
“你是说,这些学问,都与天雷有关?如何朱勔知道这学问,却不晓天雷之术?”
“这些学问,不过算术。没有算术做底子,天雷万万做不得。但若只是想凭借算术便要做出天雷,也是缘木求鱼。还要懂得物理之法,而物理之法,眼下却是道门所长。”
“原来如此。”赵佶沉吟良久“卿若在大宋推行物理、算术,当需时间几何?”
安宁认真想了许久“三十年还是要的,这也只是完成基础学问的筑基。物理、算术的学问不比儒家圆润、尊古,它的每样知识都要靠实验去积累,却是后世必胜前世的学问。
安某的天雷之术、铸造之能,也都是在师尊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的。所以最少要两代人才能小成,这样算起来,三十年是要的。”
“三十年?”赵佶惊讶。这个时间却太久了,难道北面的女真人,会给自己三十年时间吗?三年都够呛啊。
“官家或有不知,如今的大宋制度,其实并不适合算术、物理的推广应用。单是制度上的调整,就要牵扯良多。这也是安某斗胆请于海州、金州建设特区的意思。
咱们可以先做出一个样板,把它的制度圆润起来,然后就能放手发展算术、物理的学问。但是想要真正大成,那就要建学院、聚人材,改科举制度,使学子能够由此入仕才行。”
天下的读书人都不傻子,儒家的思想再伟大,若不是科举给了他们入仕的出路,它也休想做出今日这等规模、气度。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真宗皇帝的话,可不是空口白话,那都是真知灼见,也是大宋此后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诺言。
而士大夫只能从科举中来。安宁想要把后世学问提前塞进大宋的时空里,他就要解决人家读书人的前途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