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nbp;小少爷的烦恼
“小少爷,醒醒啊!快醒醒!”一个哭腔在耳边低声呼嚎,似乎很压抑,又很恐惧。
身子快要被人摇晃散架了,安宁烦躁不已。他伸手想推开这噪音和摇晃,却软软的发不出力量。而且手掌所处地方,更加软软地温暖。
“啊!”一声尖叫响起,夹杂着惊喜和松弛“小少爷能动了,我就说小少爷没事呢!”一股大力更加紧紧地箍住自己,把安宁疼的一哆嗦,这特喵谁啊?
睁开眼,一个十五六岁的胖胖丫头正紧紧搂着自己,生怕自己插翅飞走似的,扁扁的脸上挂满泪痕,晶莹剔透,遮住鼻翼两侧的几粒雀斑。
安宁的手,还放在这丫头的胸口上,然而她却没有任何被人非礼的表示。安宁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确无法非礼人家。因为自己的身体才六岁,肥肥嫩嫩,白藕一样的洁白干净。
他叫安宁,今年六岁,早上被娘亲匆忙藏进了荷花池里。这是幼小身体里的最后记忆残留。剩下的就是溺水窒息后的恐惧和慌张,他的魂儿早已被吓飞了。
所以这具身体,依然还在湿漉漉地拖泥带水。水渍浸染了那丫头的胸襟,湿了一片,露出一些身体的起伏。但她,早已无暇去发现。
那个丫头喜极而泣,又惊觉地捂住嘴巴,发出一声声呜咽,像一只受伤的猫咪。她的哭嚎虽然很压抑,却依然惊扰了周围的一些人。他们听到那丫头的哭声,纷纷围了上来,脸上带着冷漠和不安。
安宁看他们都是穿着古人粗布衣衫,没有锦罗绸缎。自己和搂着自己的那丫头,才是这群人中衣着最豪华的两个人,似乎压根就不应该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嗯嗯,看来以后也不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呢。因为他们共同生活过的那片屋檐,已经坍塌了。
“有甚好孬的,主家连工钱都未结清呢。”有人嘟哝一句。
“还是把他卖了吧?留下来,官府总会找到他,一样被虐死。”有人很酷毒。
“你就积点口德吧,主家其实待我们不薄。这次走霉运罢了,将来真要是复职了,自会要你好看!”有个老成的枯瘦老者威胁了一句。
“切,拿什么复职?主家那是辱及今上,听说是,已经在建州被那个了!”那个酷毒的家伙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打了一个寒颤。压低声音道,众人闻着纷纷变色。
“嘘,嘘,找死啊!鲍二你个死瘸子,就你敢黑心少肺胡言乱语?我大宋可没有因言获罪的惯例。咱们主家可是读书人,进士及第的。”
“禁声、禁声。那边官差要来了,大伙还是散开了吧。”有人匆匆提醒。
他们聚在一起可不是闲得无聊,实在是小少爷刚刚从荷花池里捞上来,生死未卜呢。
“二丫,二丫!别哭了。赶紧带小少爷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一个小伙子钻进来。
一群人顿时惊惶失措起来,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别看他们说话时很多刻薄,但如今,却终究不想看到主家的血脉就此断绝。那个还算机灵的小伙子跑过来,拽起紧紧抱着安宁的二丫,猫腰向一处墙角溜去,那里有个狗洞。
但是二丫无论如何也挤不进这狗洞,她再次焦急地哭出声来,终于引起远处官差的注意。
安宁奋力从二丫的怀中钻出来,爬出了狗洞。墙外的榕树根须繁茂,绿荫清新。
他转身趴在墙外,向洞内探视。那个机灵的小伙子正搂着二丫想要亲她,二丫似乎在反抗,然而那反抗却心不在焉。匆匆赶来的官差狠狠踹了他们几脚,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宁很为难,是该留下等二丫的到来,还是一个人悄悄地溜走?
或者,一直等着自己梦醒的时分?如今安宁的直觉是,自己穿越了,但是并不敢确定。安宁知道,在穿越剧大行其道的时代,如果你一直无法从梦醒来,那就一定是穿越了。
所以,想要印证自己的灵魂是否穿越,还需要一些时间,和心理准备。
终归还是那个瘦瘦的小伙子拼命挤了出来,看着安宁愁眉苦脸。“俺才十九岁,二丫也十五岁,要是说这胖小子是俺俩儿子,那打死族长也不信啊!”
安宁愤怒不已,这混蛋居然想占小爷便宜呢!或说你怎么去算计、折腾二丫小爷不管,可想要做小爷的老子,你还不够格呢!
“姐夫?”安宁怯怯地喊了一声?
小伙子一拍脑袋,可不是吗!二丫的弟弟就很好嘛。只要把这个小胖子揽下来,不怕你二丫不从啊。安宁暗自叹息一声,瞧你小子色眯眯口水嘀嗒的熊样。
其实,二丫丑死了。这是安宁的评价,但是安宁终其一生,也没敢把这评价说给二丫,喔喔,二姐安云儿听。二姐安云儿脾气暴虐,真会打死自己的!
这一日,他们匆匆离开那个不吉利的院子,仓惶西去。
小伙子叫林小夏,是福州本地人,家在洪山。十三四岁时父母去世,给他名下留着二十几亩旱地。但他年幼无力耕作,只好租给族人收租。
林小夏却仗着生的机灵,数年前被人介绍去城里的安大人家里做工。二丫安云儿乃是安大人前年从四川路广安军的老家带来,专为照顾小少爷安宁的使唤丫头。
现在嘛,应该都是一家人了。
“我们洪山林家,一直都是和善人家,族中兄弟犹如胞生。我家有四间房屋,足够住了。还有二十五亩旱地收租,虽然这些年都在寄存,没有真的收上,但那收成却做不得伪呢!”
安宁吃着兜里的荔枝果子,心中渐渐有些下沉。
这些果子是林小夏买来的,安云儿没舍得吃,都给了安宁。现在的安云儿,听着林小夏的描述,眼放光彩,那种幸福满满的味道,又岂是几块荔枝果子能够媲美的甜蜜。
嗯嗯,必须承认,幸福归幸福,若非心疼安宁,安云儿更愿意一边幸福着,一边吃荔枝。或说,单单这份亲情、恩情,安宁将来总是要设法去报答他们。
但是现在,安宁就是个累赘。
六岁的孩子,想要身体力行绝无可能。想要在福州开启金手指,过上醉生梦死的纨绔生活,风险同样巨大。
按照林小夏絮絮叨叨的说法,自己父亲贵为福建转运判官,却因为诽谤今上,被朝廷诛杀了。甚至他的妻子、儿女、兄弟,连已故的父亲都被牵连贬斥!
今日,便是朝廷过来抄家的日子。若不是安宁被母亲心狠藏在花园水池的话,安家真的就要绝嗣了!
但这却是大宋,号称不杀士大夫的大宋朝代!
虽然林小夏不知道具体的年号,安宁隐约也能猜出,这是北宋末年!
因为福州城内,榕树已经长大,但是还没有泛滥成灾。安宁记得,治平二年,福州太守张伯玉在福州遍植榕树,“榕城”之名由此而来。安宁看那些榕树,也不过二三十年的树龄而已。
这具身体的父亲,要犯下什么样的大过失才会被朝廷坐诛?
然后自己还敢在这里开金手指?找死啊!
所以,现在的安宁,需要洗清身份才行。如果一次洗不干净,那就要多洗几次。
但是,让一个六岁的孩童去做这些事情,依然是在强人所难。当然,安宁的灵魂已经二十六岁,预先做些参谋筹划,还是可行的。
想要活下来,首先就不能被饿死。
然而听林小夏的一路所言,安宁认为他们饿死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这个社会上的事情,不可能都按照你简单的自以为是去发展。它有自己的规律,总是要你乐极生悲的。
果然,林小夏的四间房子就有了不小的麻烦。
房子自然还在,青砖包土胚建筑,挺结实的。但是,屋顶却几乎没了。漫天的星星、月亮,透过早已隐形的屋顶,冲着安宁调皮地眨巴眼睛,似乎在耻笑他的乌鸦嘴。
自然,林小夏着意描述的那些结实的家具,也都失足跑没了。
房内蛛网很多,草木旺盛,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透着冷漠和排斥。安宁想象得出,林家的便宜姐夫,大约这几年就没回来住过。他的财富,也还停留在他少年时的记忆里。
林小夏尴尬不已,今天晚上,还要跑去麻烦族长出面安排。
族长林怀尹正在书案前练习书法,瘦金体的字形写的不太相似,却坚定了安宁此前的预判。那个史上“什么都会,唯独不会做皇帝”的宋徽宗,已经在皇位上快活了很多年。
看到林小夏带着大小两个人儿进来,林族长的脸上很快堆起了慈祥和热情。大约是因为林小夏空着手吧,所以林族长的那分慈祥就渐渐有些僵硬。
没办法,今年收成不好啊,族长家也没有余粮呢。安宁吵闹着要玩耍,随手打散了安云儿的发髻,一支镶玉的银簪子被他拿在手上挥舞玩耍。
安云儿很狼狈,林小夏很尴尬,不过林族长脸上的慈祥,却再次生动丰满起来。他上前握住安宁胖胖的小手,取过那支镶玉银簪欣赏了一会,口中啧啧赞叹。
林小夏连连表示,这种簪子家中还有几支闲置,这支就送给族妹戴吧?林族长连连推脱,这怎么行呢?大人怎么能要孩子的东西?这这,这当真要不得啊!
所以安宁趁他推脱时候,又把簪子从他手中抢了回来,继续挥舞着玩耍。林族长手中一空,心生惆怅。不过这都没关系,簪子还在就行,它又不会长腿跑了。
安宁心中却桀然一笑,谁告诉你簪子不会长腿跑的?小爷手中的簪子,现在就是跑了嘛!
简单张罗了一点米糊吃过,林小夏就说起自己几间房子的事。林族长沉吟一会,说道
“你那屋顶的破败我是晓得,当时年久失修,破漏处不少。族人怕房上瓦片掉下砸伤人,就陆续有人去拆了些木棒瓦片,修补了自家房顶。这也都没个凭信,如今却不好挨户去讨回来。
至于说屋内家具,却是租赁了你家田地耕种的族兄林小庄家里搬去使用,他是帮你保管的意思。你这些年应收的租粮,也一直存在他家。具体多少,却要你们自行商量。
今晚你们且在老叔家的柴房挤一挤,等明日再做道理。总要帮你的屋顶修好,能住人才是。哪怕是个竹棒的草屋顶,也比原来没有的强,贤侄你说是不是?”
还能如何?那就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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