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闹别扭的二人,长庆公公自知谁也劝不动,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进门去。
他斟酌了半天,才走到太后的床边,正准备禀告外面的情况,却见太后已经闭上眼,也只好安静的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她醒来。
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滴落,外面的日头更加毒辣。
院中的古树,也被晒得垂下了头,鸟儿无力地飞到树荫下避暑。
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趴在阴凉处,耷拉着脑袋,伸长舌头喘个不停。
青砖被烤得发烫,鹿宁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脚底板被灼伤。
一阵阵汗如雨下,仿佛没有停过,身上的衣裙早已被汗水打透。
鹿宁一动不动的站在烈日下,觉得自己如天边的云彩一般,要被这团火焰烤化了。
她觉得胸口闷闷的,脑袋晕乎乎的,自己身上的温度,似乎比周围还高。
燕西华瞧见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连忙伸手扶住她,关切道:「宁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用你管!」鹿宁四肢无力,只能四处身力气,狠狠甩开燕西华的手。
或许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她甩开燕西华的同时,自己的身子也顺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幸而燕西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才不至于让她重重拽在地上。
迷迷糊糊间,看到燕西华紧张的呼喊声,鹿宁很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可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宁儿,宁儿!你怎么了!你清醒一下!」燕西华看着怀中双颊滚烫、神志不清的女子,焦急地呼喊着,可无论他怎么叫,鹿宁都没有一点反应。
「好累啊……」鹿宁沙哑地吐出这几个字,便双目一闭,昏死过去。
燕西华也顾不得太多,一把将鹿宁拦腰抱起,转身向南熏殿飞奔而去。
——枕边香风——
太子过世之后,由于诏帝过于悲痛,太后甩手不管,燕西华借故推脱。
一切丧葬事宜都落在了八皇子——燕宝华的身上。
尽管他也不想管,可这是诏帝亲自委任的,哪怕是装装样子,八皇子也得硬着头皮主持这一切。
忙了大半天,八皇子离开东宫,便前去给诏帝请安,顺便汇报一下工作进展。
然而,他在寝殿门口却被拦下,从侍卫的口中得知——诏帝昨夜酒醉回来,在梅妃的拾翠殿过夜,直到现在还未归。
八皇子迟疑了一下,他自然不愿意看到梅妃,便直奔太后的咸泰殿去请安。
拾翠殿里青烟缭绕,轻纱帷幔低垂,诏帝躺在帐内,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身颤抖。
在二皇子和五皇子相继离世后,这是他失去的第三个儿子,还是他颇为器重和最喜爱的儿子!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今他年纪大了,太子自戕的消息,让他一夜间又衰老了许多,鬓边银丝遍布,眼角也开始褶皱起来。
可他贵为天子,不能像寻常百姓那般,跑到儿子的尸身前号啕痛哭。
他能做的,也只有屏退所有下人,躲进这小小的一方纱帐内,黯然垂泪、独饮悲痛。
拾翠殿内所有服侍的人,都守在门外。
唯有梅妃一人,独坐在纱帐外,一夜未合眼,默默陪着诏帝一起垂泪。
诏帝将自己关了一夜,梅妃就在外陪了一夜。
待外面天光大亮,几位前来请安的皇子,纷纷被拦在外面,诏帝才终于掀开帷幔,缓缓坐起身来。
梅妃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伸手去搀扶他,欢喜地叫着:「陛下,您终于起来了,这
一夜可把臣妾急坏了!」
诏帝转过头,深深凝着自己的爱妃:不过一夜之间,她娇艳的芙面上,平添了几分憔悴,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眸,已肿成了核桃。
看到她这个样子,诏帝有些心疼,更有些愧疚。
自己如此萎靡不振,身旁的妃子尚且如此伤心,想必朝中大臣更是坐立不安!
他握了握梅妃的手,沙哑地说道:「爱妃伴朕一宿,辛苦你了。」
梅妃盈盈一笑,一边打水服侍他洗漱,一边柔声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看您这般难过,臣妾的心都要碎了。只要您能打起精神来,臣妾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诏帝深深叹了口气,他忽然闻到一股香气,不由地问道:「小厨房里在做什么?闻着好香啊,闻得朕都有些饿了。」
「陛下真是好鼻子啊!」梅妃大喜,立刻展颜笑道:「小厨房的灶上,一直给您温着菜呢,都是您爱吃的,您做好,我现在就命他们给您端来。」
说罢,她搀扶着诏帝坐在圆桌前,丫鬟们很快就备好一桌丰盛的膳食。
梅妃坐在他身旁,一边为他布菜,一边说话哄他开心。
诏帝伤心过度,又哭了一夜,现在吃些东西,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梅妃挽着诏帝的手臂,轻轻靠在他肩上,娇嗔道:「陛下,您能吃东西就是好事!臣妾也总算松了口气。您是天子,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您也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您若病了,臣妾可怎么活啊!」
诏帝放下了手中的碗,怅然道:「太子虽然疯疯癫癫的,可他毕竟是朕的孩子。而且,太子是是最像朕的孩子,从小朕就对他有很多期许,平日里又对他厚爱几分。如今他这般惨死,你叫朕如何不伤心!」
梅妃轻拢着他额前的银丝,柔声道:「陛下,您伤心归伤心,却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其实,臣妾又何尝不伤心呢,太子一向对臣妾敬重,如今他突然不在了,臣妾的心里也难过得很。
可陛下还有那么多孩子啊!哪个孩子不像您,哪个孩子又不是好孩子呢!依臣妾看来,为今之计,只能再找一位皇子立为太子,才是正事啊!」
诏帝仿若看穿她心思一般,幽幽笑道:「爱妃以为,朕立哪一位皇子为太子,才最为合适啊?」
梅妃掩嘴一笑,打趣道:「皇上拿臣妾说笑了,太后一再强调,后宫不能干政,臣妾可不敢说。再说,臣妾一介女流之辈,哪懂得这许多道理啊!」
诏帝拉起她的手,柔声细语的说道:「无妨,就当做夫妻间私话,朕想听你说,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你。」
听得到诏帝的许可,梅妃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忙娇声道:「既然皇上这般说了,那臣妾可说啦。有哪里说得不对,陛下可不准生气!臣妾觉得啊,这太子可是日后的一国之君,所以自然要像陛下这般,是人中龙凤。
他不但要文才武略数一数二,还要头脑聪慧、身体康健,对父母孝顺。不但受到百姓的爱戴,更有朝中大臣的拥趸,这样的人,才能让天下人佩服,治理好咱们南诏!」
诏帝凝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微微一笑,问道:「说来说去,朕怎么觉得,爱妃是在说咱们的嘉华啊?莫非爱妃是想让朕,立嘉华为太子吗?」
这句话是问到了心坎儿里,可梅妃却娇羞一笑,反而扭捏道:「臣妾不想说,陛下偏要臣妾说。说得好像臣妾在吹耳旁风一般,臣妾可没有这个意思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母亲不看自己的孩子好呢?嘉华他懂事聪明,又十分孝顺。连陛下都觉得他和您年轻时很像呢!只可惜,嘉华非嫡非长,此生怕是无缘太子之位。不然,臣妾还真得向陛下,好好推荐一番呢!」
她娇羞的垂下螓首
,一双灵动的眸子,却微微抬起,偷偷打量着诏帝的神情。
果然,诏帝面现难色,沉吟了片刻,才喃喃道:「哎,如今皇长子已殁,朕的儿子,谁都有机会当上太子。可朕为难的是,立别的皇子为太子还好,可嘉华他不受太后所喜,加上你与她水火不容。就算朕有心让嘉华做太子,想必太后也一定会多加阻挠的,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啊……」
提及太后,梅妃立刻撅起嘴,不满的嘟囔道:「太后!又是太后!陛下,不是臣妾挑拨离间,臣妾就是个直性子,这您也知道!太后无非就想找个傀儡太子,可以任她摆布!可您想想,她老人家如今年逾七旬,还有多少春秋?她又能管得了多久?qδ
等她溘然长逝后,留下一个无能的皇帝,还不是任人宰割?到时候,咱们南诏未免又迎来一场腥风血雨!那祖宗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岂不是毁于一旦?所以,这事儿还得您做主!」
说罢,她一屁股坐在诏帝怀中,勾着他的脖子撒娇。
诏帝搂着她腰肢,柔声安抚道:「别乱说话,都是朕的孩子,朕一样疼爱。朕知道太后的心思,也知道你的心思,这件事情朕自有打算,你不必过虑!」
梅妃终于展颜一笑,撒娇道:「陛下对臣妾真好!」
诏帝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的锦纹长裙,狐疑的问道:「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可着实罕见!哪里来的?」
梅妃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她翩然起身,在诏帝面前转了个圈,笑道:「怎么样,臣妾穿是不是很好看?这可是御史大人送给臣妾的,听说是极其珍贵的灯笼锦!别说整个京都城,就算是找遍南诏,也只有这一件呢!」
诏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件衣服以后还是不要再穿了!你明知道太后不喜奢华,整个皇宫也以节俭为荣。你这身打扮如此显眼,若被太后看到,怕是又要责备你了。到时候,会给嘉华的太子之路,设下更多障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