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帝皱眉凝着他,眼神有些冷,却心如明镜:他知道,近日来朝中王党的人,又像以前对付夏云卿一般,开始找各种理由,上疏弹劾满庭芳。
满庭芳性子温顺,又笨口拙舌,没有夏云卿舌战群儒的本事,便只能忍气吞声、不予辩解。
因此,王党的人见其软弱可欺,更是得寸近尺,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飞来。
想必满庭芳也不堪生生受辱,便起了致仕之意。
可渝帝并不想让他离去。
他明白,一旦满庭芳离开,整个朝中唯王肃一家独大,以王氏父子的张狂,会威胁到自己的权威!
尽管每一封奏折,都在弹劾满庭芳,满庭芳本人也说得极其诚恳。
可渝帝坐在御座上,始终未表态。
这可急坏了王肃等人,他与刘炳文互换了眼色,心照不宣的微微颔首。
随即,刘炳文一步走出来,拱手朗声道:「皇上,近日来,首辅大人力不从心、常有倦意,手中的工作也分拨出去不少。与其让他带兵工作,不如就准许他告老还乡吧!」
王肃也走出来,拱手说道:「皇上,自从坐上首辅之位后,满大人日夜为了国事操劳,常常工作至深夜。请陛下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儿上,准许他致仕回乡!」
话音一落,又有十人一步走出来,躬身拱手道:「请皇上准许首辅大人致仕回乡!」
渝帝锐利的双眸,冷冷扫过众人的脸,心中愤愤道:
这群人说得如此正义凛然、痛心疾首,心中却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能快点同意满庭芳的请求,这朝中今后便是他们的天下了。
这哪是建议,明明就是在威胁、逼迫!
难不成自己不同意,他们就要造反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恰在此时,枚青手持笏板,意气风发的走出来,声色厉苒地说道:「自从满大人当上首辅之后,朝中一些有心人,总是找各种理由弹劾他,这些人甚至都不是言官!」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所有人都惊怒的看向他。
渝帝却心中一喜,满问道:「枚爱卿的意思是,满首辅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弹劾,才决定致仕归乡的吗?」
「陛下明鉴!」枚青遂愤然转过身来,怒瞪着众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有些人从小读书,只会嘴上说些仁义道德,在现实中却然乱了手脚,完不懂得如何治理之道!
他们唯一的专长,就是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唾沫横飞的攻击一个,为国事操劳到吐血的忠良之臣!这样的人枉为人臣!皇上不该听信他们的话,而应该将他们赶出去!」
听到这话,方才站出来的人,纷纷低下头去,虽然极其愤怒,却有些心虚。
而渝帝的脸色稍缓,他看向满庭芳,淡淡说道:「满爱卿,朕知你自任首辅以来,一直矜矜业业、劳苦功高。这样吧,朕准许你休息几日,好好养身子。至于致仕这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满庭芳深施一礼,为难的说道:「陛下的大恩,臣不敢忘。只是……」
话说半截,他欲言又止,似面有重忧。
渝帝瞧出端倪,便问道:「满爱卿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
满庭芳摇了摇头,始终沉默不语。
枚青却抢先一步,愤愤道:「皇上,满大人一向性子醇厚、与人和善,哪经不起这样无端的诋毁。言语如刀,往往会杀人于无形!臣惶恐,怕满大人早晚有一天,会因这些莫须有的污名,而走上了绝路啊!」
说完,他深深一揖到地,口吻里满是痛心和愤恨。
帝略一沉吟,看了眼王肃等人,重重的提醒说道:「众人听旨
!从即日起,再有无端生事,弹劾满首辅者,一律连降三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因为,无论是备受宠信的王肃,还是名垂青史的夏云卿,都未曾受过这样的殊荣!
这罕见的规定,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人们不禁好奇:满庭芳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得到渝帝如此庇佑!
满庭芳不紧不慢、毕恭毕敬的磕了一个头,颤声道:「谢陛下隆恩!臣今后一定更加尽忠职守、克己奉公、以报圣恩!」
就这样,王肃蓄谋已久的一场闹剧,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可对于王肃和刘炳文来说,这场战役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否则,他们的儿子将命不久矣!
渝帝称病早早退了朝,满朝文武逐一的退去,唯有王肃头脑一片空白,身子晃了三晃,被人从后面稳稳拖住。
他木然的转头看去,迎上顾之礼关切的眼神,不由得喃喃道:「完了、这下子,璟儿彻底完了!」
顾之礼心中冷笑,表面却故作感同身受,唉声叹气道:「看来,皇上对满庭芳的确与别不同!如此看来,王大人若要救令郎,怕是只能亲自去求满大人了!他心慈手软,不愿与人为敌,说不定能放王璟一马!」
这句话,让心灰意冷的王肃神情一震!
他抓着顾之礼的双肩,激动的说道:「你说得太对了!现在能救璟儿的,只有满庭芳一人了!只要老夫出马,就连当初态度强硬的夏云卿,都会网开一面,更何况性子绵软的满庭芳呢!」
说罢,他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便立刻转身离去,坐着马车直奔满庭芳府邸。
——故技重施——
每近黄昏,都有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
夕阳只能乘着一点点空隙,迸射出一条条绛色的霞彩,宛如沉入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王肃的马车,急停在满庭芳的门前,他亲自向府内的小厮说明来意。
小厮倒也识趣,直接引他入府,径自走到满庭芳的书房。
门前的几株梅树花落之后,空气里还残留着一抹暗香。
王肃看着梅花,一边想着自己悲惨的前半生,一边酝酿着悲伤的情绪。
不过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满庭芳缓步走出来。
他看到王肃微微一怔,忙拱手道:「不知王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王肃一脸哀伤的看着他,拱手道:「首辅大人,老夫是特来请罪的!还望您莫要怪罪,老夫今日在朝堂上的唐突之言!老夫也是心系首辅大人的健康,才会如此!」
满庭芳抬手虚扶一下,捻须笑道:「王大人多虑了!你如此关心老夫的健康,老夫又怎会怪您呢!您快请进,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说罢,满庭芳便将王肃引入书房内,并嘱咐小厮前来奉茶。
让他没想到的是,王肃刚一迈进书房,竟「噗通」一声,朝他直直跪了下来。
满庭芳着实吓了一跳,便立刻弯腰去扶,惊呼道:「王大人,你这是何意啊?您行此大礼,可折煞老夫了!」
王肃出谋拱手,始终不肯起身,只期期艾艾的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前来除了负荆请罪之外,还想替犬子求情,请首辅大人手下留情,饶犬子一命!」
满庭芳听得更是糊涂,忙问道:「王大人这话我更是不明!老夫何德何能,能掌握令郎的生死啊?」
王肃沉沉叹了口气,悲切的说道:「老夫自知,犬子一向跋扈,常常惹是生非,着实是个混世的魔王、惹事的祸根、天煞的杀才。可老夫膝下仅此一
子,还指望他为我们二老养老送终。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和夫人怕是也活不成了。请首辅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哪怕再把他发配到边疆去,吃几年的苦,也莫要了他的性命啊!」
满庭芳终于知道了他的来意,便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王大人跪错了人啊!老夫虽然身为首辅,却只能按旨行事!如果令郎是无辜的,老夫绝不会冤枉他。不过,若他真和沛王有所勾结,老夫也无可奈何啊!」
这话听得合理,确实在软性拒绝。
王肃立刻握住他的手,哀声央求道:「首辅大人,璟儿只是贪财,他绝无反叛之意啊!如今皇上对老夫拒之不见,想必是狠了心要处置璟儿,你若再不帮他,璟儿必死无疑,那我也活不成了啊!」
满庭芳俯身再去扶他,温和的说道:「王大人,勾结反贼的严重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皇上并没有针对令郎,他只是命老夫查清真相。如果令郎是清白的,老夫保证,他能活着走出诏狱!」
王肃依旧不肯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首辅大人,你莫要瞒我了!我知道你手上的证据,对璟儿十分不利!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他看到这些证据,一定不会放过璟儿的!」
满庭芳一皱眉头,不解的问道:「那……老夫又能做些什么呢?」
王肃拉着他的衣襟,用极低的姿态乞求道:「首辅大人,只要您能瞒下手中的证据,不将它交给皇上,璟儿就有救了!我知道你一向仁慈,只要你肯放过璟儿,老夫愿意卸去所有官职,回乡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