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王昂起头颅,口气和眼神一样决绝:「咱们起兵之时,就已无退路!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战死则已,绝不后退!」
听到这番慷慨陈词,许泰也低下了头,终于沉默了。
其实,身为战士的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还没有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罢了。
另一边,曾瑞却怅然地叹了口气:「卑职和翊王打过交道,他善用兵法、诡计多端。而且他心如止水、意志坚定,无法被收买,也决不妥协,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这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啊,怕是这一仗……不好打!」
听到这话,沛王满心的不服气,立刻昂起头颅来,扬声说道:「去把所有人都叫来!本王有办法对付那个羽枫瑾!」
许泰一怔,愕然抬头看着他,脸上既惊又喜:「殿下,您有何妙计?」
沛王冷冷一笑,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本王有一样羽枫瑾没有的东西,这能彻底击垮他!」
——誓师大会——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隐隐挂着几颗残星。神州大地一片朦胧,如同笼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黑压压的一片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围着沛王而坐。细细看去,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身上都负了伤。
沛王环视着一群毫无斗志、气氛萎靡的士兵,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若指着这样一群人去打仗,这场战争则必败无疑!
身体里属于王者的骄傲血种,让他无法容许这样的失败。
他虽然瞧不起这些没有血性的小兵,甚至视他们为杂碎,却也深深明白,自己若想成就大业,眼下必须暂时依靠这些不起眼的小兵!
这样想一想,他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沛王深深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强自压抑着内心怒火,平静的说道:「众将士不要气馁!今天的夜袭不利,并不是咱们失败了!翊王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绝对不能就此止步!
我们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这次败下阵来,就是被扣上反叛者的帽子,会任人宰割!如果我们勇往直前,待本王登基,定不会亏待你们!在座每一位,都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永享奢华!」
话音落处,换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每个人都无意外地低垂着脑袋,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脸上始终挂着油盐不进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消极!
沛王满腔怒火,恨不得想杀了他们,可他却忘了!
这些人先前都跟着田不恕和曾瑞,过着土匪一样的生活。
他们自然也有了土匪的思想——土匪的心中只有利益,哪有信仰和希望!
这些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好在,沛王深深了解这些人的心里,转身向许泰吩咐道:「把东西抬上来吧!」
许泰抬眼看着他,眼神中颇有迟疑。
沛王双眉一竖,冷声催促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要顾全大局!还墨迹什么,快拿上来吧!」
听到这话,许泰才一拱手,转身退去。
不过半晌,上百人呼哧着将数十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抬到营帐正中,并排摆在众人面前。
在众位士兵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沛王豪迈地一摆手,那些箱子被齐齐打开。
看到箱子里满满的金银,在座所有的人被刺得睁不开眼,可方才的满脸丧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面对着眼前这些贪婪的目光,垂涎欲滴的笑容,沛王轻勾唇角,心中有了底气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鄙夷。
他和许泰交换了颜色,立刻高声说道:「明日决战,诸位要全力杀敌!绞杀敌军者,赏千
金!生擒敌军者,赏百金!带头冲锋者,赏千银!负伤者,赏百银!」
这样的明码标价,终于打动了这群土匪的心。
他们纷纷站起身来,高声呼和道:「吾愿意追随殿下,拼死作战!」
看着这群方才还萎靡不振的士兵,顿时斗志昂扬起来,沛王又有了信心:
羽枫瑾、渝帝!
你们等着吧!
我将全部家业都拿出来,明日就和你拼了!
而另一阵营中,羽枫瑾与鬼力赤巡视完军营,又对筋疲力尽、满身负伤的将士们,进行了一番安抚和鼓励,方才各自离去。
天色渐渐破晓,神州大地宛如罩在一层银纱之中,放眼看去朦朦胧胧的。
军营中万籁俱静,连枝头的鸟儿都还未醒。
本来要回营休息的羽枫瑾,却转身走回驿站,敲响了鹿宁的房门。
没想到,他才敲了一下,房门就倏地被打开了。
这让羽枫瑾反而有些惊讶。
但当他看到,鹿宁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虽然满脸的疲惫之色,可眼中却十分焦急,便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不打扰羽枫瑾指挥战事,鹿宁没有跟去军营。
可在驿站的日日夜夜,她都如坐针毡。
她害怕敲门声响起,害怕从战场上传来噩耗。
在这样的惊恐中,不过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
他轻轻摸了摸鹿宁苍白憔悴的脸,心疼的问道:「又是一夜未睡?」
鹿宁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似乎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快进来吧!」
羽枫瑾走进门来,鹿宁帮他除去身上的大氅,又转身去厨房,为他端来了一碗鸡汤:「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一笑,便接过汤碗,几口就将汤喝完。
看着羽枫瑾饥肠辘辘的样子,鹿宁会心一笑,竟觉得有些甜蜜。
然而,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鹿宁的笑容慢慢凝滞,难以启齿般问道:「下一场……什么时候开始?」
羽枫瑾将汤碗放在一旁,故作轻松地说道:「很快,快到我也猜不到。所以,我待会儿就要离开了……」
鹿宁凝着他,心疼的说道:「既然时间那么短促,为什么不去睡一会儿,还要过来看我?」
羽枫瑾看着她微微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坐在一旁。
随后,他拿出一个锦盒,放在鹿宁的手中,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鹿宁狐疑的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整齐的码放了,厚厚一沓的银票和房契、地契。
她抬头看着他,面露不解之色:「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你也知道,我这辈子除了钱,似乎也没剩下什么能留给你。除去死后要还给朝廷的那些财产,这是都是我自己的。你要收好,这些东西足够你丰衣足食的,过好这一辈子了……」
听到这话,鹿宁心头一紧,她匆忙将锦盒丢给羽枫瑾,生气地说道:「我不要这些东西!更不要听到这样的话!」
说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羽枫瑾,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羽枫瑾轻轻转过她的身子,深深凝着她,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说道:「宁儿,乖!我怕有些话,今日若不说清楚,日后就没机会了!」
鹿宁低垂着眼眸,语气里满是幽怨:「你说过的,二十年前你没事,现在你更不会有事!难道,你又在骗我吗?」
「我怎么舍得骗你!」羽枫瑾轻轻皱起眉头,心疼的说道:「可
你也明白,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每个人生存的几率只有一半,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倒下的人不是自己呢!」
鹿宁拼命的摇着头,吵闹道:「别说这样的话,有我父亲在,有叔叔在……」
「宁儿!」羽枫瑾打断了她的话,稍稍加重了语气:「就算是老将军,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场都是胜仗,明白吗?」
鹿宁死死的凝着他,紧紧咬着唇,可两串泪珠还是毫无征兆的落下。
这么多次与失望擦肩而过,她从未畏惧过。
可这一次,当她听到心爱之人的这番「告别」,却突然害怕极了!
二人相识以来的种种,霎时间被翻了出来。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薄情,不过是自己的患得患失。
面前的男人,在面对生死之时,想到的只有自己,这样的感情,不是深爱又会是什么!
是自己的固执,才与他别扭了那么久,才偏执的否认他对自己的感情!
一想到此,鹿宁心中更加难过。
她扑到羽枫瑾怀中,靠着他结识的胸膛,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泪水无声无息的滚下,止也止不住。
羽枫瑾扯过袖子,一边小心的为她擦拭着泪花,一边叮咛道:「宁儿,你听好。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什么都不要管,立刻和老将军离开这里,最好能离开北渝,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千万、千万别让皇上找到你!」.br>
鹿宁咬着唇点了点头,抬起头迎向他温柔的目光,乞求似的说道:「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你,无论多久。」
「傻姑娘……」羽枫瑾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的说道:「我会努力的。不过,如果我回不来了……」
「不许说!」鹿宁伸手捂上他的嘴,恳求的说道:「你一定要回来,这是你对我的承诺,我不许你失言!」
羽枫瑾将她的手攥在手中,微微一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任何承诺对他而言,都太过沉重,他给不起便不敢轻易许诺。只怕自己一时言语有失,便伤了她。
鹿宁紧紧的拥着他,好想时间就停在这里。
她无法想象,这个爱入骨髓的男子,若有一天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每一日!
不要,她不要这样苟活着!
如果他不在了,她便生死相随,绝不让他一个人,踏上寂寞的黄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