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一双膝盖触地的那一刻,自己坎坷多舛的一生,即刻蹦现在眼前。
让他忍不住满怀伤痛、悲从中来,喃喃自语道:「老夫自幼便家境不好,出身低微,又没什么背景,年轻时也是品格高洁。奈何前半生官运坎坷,老夫意识到,能保住自己一生荣华的,唯有皇帝一人!从此,老夫为了皇帝的宠信,而不断失去底线,彻底成了一个无所作为的宠臣!」
说到此处,他已泣不成声,颤抖的抬起双手,抽打着自己的脸。
「求恩师高抬贵手放过犬子一命吧!老夫自知教儿无方,可老夫一生就这一个儿子,老夫愿意一命换一命,但求恩师放过璟儿!」
说完,王肃不停抽打着自己的脸,直到一口鲜血喷出,他才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一声叹息从床上隐隐传来,那个高大的背影,终于略有松动。
不过片刻,夏云卿缓缓坐起身,下床穿上鞋,大步走了过去。
他伸手扶起痛不欲生的王肃,不忍地叹道:「王大人快快起来吧,你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那般纵容稚子呢!」
王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频频点头道:「老师教训的是,是老夫和夫人太过溺爱儿子,才让他犯下今日大错!是老夫被荣华富贵蒙了心窍,才会一时糊涂,做下许多错事!求恩师网开一面,给老夫留下一子养老送终吧!」Z.br>
王肃的一声「恩师」,让夏云卿心中酸痛。
他叹了口气,沉吟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还望王大人,日后能够好好管教令郎,若再有下次,老夫可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王肃长长松了口气,连连作揖,颤声道:「多谢恩师,放过我们父子一命!」
王肃千恩万谢拜别了夏云卿,刚迈出夏府的大门,便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缓缓仰头,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随即,他擦了擦眼角,面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唯有口中不住的喃喃道:「夏云卿!今日你虽放我儿一条生路,但我们之间的仇恨,可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他日,我定要你用家的性命,来洗刷我今日的屈辱!」
说罢,他一挥袖子登上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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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眼下,一百板子打得两个衙役大汗淋漓。
行刑过后,夏云卿一动不动的趴在长凳上,似乎奄奄一息。
两个负责行刑的衙役擦了擦汗,看向王璟,试探道:「王大人,夏大人昏死过去了,还要继续吗?」
王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如死尸一般瘫在那里的夏云卿,摇头晃脑的说道:「不急!这好戏才刚刚开始,怎么能一上来就弄死他呢!将他拖回牢房!」
两个衙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连忙扶起长凳上的夏云卿,小心翼翼的将他送回牢房。
——刮肉——
夜露深重,斜风细雨,兀自未息。
夏云卿被双腿上钻心刺骨的疼痛唤醒,他伸出去摸向患处,发现那里皮肉外翻、一片狼藉。
可是黑沉沉的夜里,黯淡的狱灯,使他看不清伤口。
他浑身颤抖的撑起身子,一点点往床边挪去。一步之遥的路,他却用了许久才靠在墙上。
惨白的月光,照着他没有半分血色、冷汗涔涔的脸上。
朦胧中他能看到自己的一双断腿上,已露出白骨森森。
他伸出双手摸了摸,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一些被打烂却依旧连着皮的肉,已经开始腐
烂。
夏云卿叹了口气,用双手上的铁链,敲击着铁栏。
噼啪的响声,引来一个小衙役。
他提着油灯小跑过来,看到狱中的情景,不由得惊呼道:「呦,夏大人,您怎么醒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夏云卿哑着嗓子,虚弱地说道:「劳烦给我拿把匕首过来……」
小衙役顿时一惊,他瞪眼看了看夏云卿此时的模样,以为他企图自裁,便赧然笑道:「抱歉啊,首辅大人,小的身上没有匕首,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夏云卿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那就劳烦你帮我掌灯吧……」
「好嘞。」小衙役松了口气,便提起灯照着夏云卿的前方。
只见夏云卿拿起桌山一个瓷碗,狠狠的砸在地上,又捡起一个最锋利的碎片,放在火上烤了烤,便去刮腿上腐败的烂肉。
拿着灯的小衙役,惊恐的看着眼前一幕,颤声叫道:「夏大人,你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啊?」
夏云卿没有给予回答,他安静的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聚精会神的先将那些只是连着皮的腐肉,一点一点的割下来丢在一旁。
稍稍松口气,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割下来的,是别人身上的肉。
狱卒提灯的手在不停的抖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大……大人,要不我给您请个大夫来吧……」
夏云卿却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不必了,我现在要割去骨头上的腐肉,你的手别抖,不然我就看不清了。」
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认真。
可衙役却吓得身发抖、目瞪口呆,他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动弹不得。
灯光一明一暗,小衙役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无奈的夏云卿,只好又往灯光处挪了挪。
患处顿时血流如注,夏云卿一把撕下衣衫,用力按住伤口,稳住心神继续处理着伤口。
因为他明白,如果伤口不处理好,这两条腿很快就会腐烂掉。
提灯的小衙役已面无血色,他艰难开口,喃喃着:「夏……夏大人……」
一语未成,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扶着墙吐了起来。
光源消失,夏云卿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停下手来。
鲜血顺着手中的瓷片,一滴滴落在地上,角落里被割下的腐肉,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恰在此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我来吧!」
话音方落,一个瘦高的人影从黑暗中凛凛走出,来者正是阮浪。
他面色凝重的走过去,拍了拍那个狱卒的肩膀,轻声道:「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谢谢阮大人!」小衙役听到这话,如释重负的逃出了监牢。
阮浪走进监牢,提起跌落在地上的油灯,走到夏云卿身边盘膝坐下,沉声道:「夏大人放心动手吧,我来帮您掌灯!」
夏云卿向他抱以感激的一笑,又开始埋头处理着伤口。
阮浪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心里七上八下的,亦觉得惊恐。可伤的夏云卿都如此淡定,自己又怎能临阵脱逃。
他只能咬着牙关,转过头去,实在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处理完伤口,夏云卿四下衣服将双腿包扎好,才瘫软的靠着墙角,阖上双眸粗喘着气。
阮浪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样子,不忍地问道:「夏大人,您这样处理完伤口是不行的,天亮了,我帮您去请个大夫来!」
夏云卿瘫坐在地上,只微微点了点头,已一句话
都说不出来了。
阮浪沉吟了一下,咬牙说道:「夏大人,虽然王璟确实带了圣旨而来,可我还觉得事有蹊跷,可惜圣上这几日不在紫微宫。等他回来,我就去帮您求情!」
夏云卿将双眼撑开一条缝,向他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哎,老夫累了,阮大人还是离开吧……」
阮浪皱了皱眉头,缓缓站起身走出牢房。
他目光冷峻的看了看牢房中满身是血的人,一颗心沉甸甸的往下坠落。
他气势汹汹的离开诏狱,立刻命人牵来一匹快马。
他飞身上马,一挟马肚子,便策马疾驰往太后的陵园奔去。
此时他已顾不得皇上是否会责罚自己,他知道,如果皇上再不出手阻止,夏云卿很快就会被王璟折磨而死……
——不屈——
次日清晨,天刚放晴。
王璟穿着大红的衣服,大摇大摆、精神矍铄的走进诏狱的刑讯室。他一一检视过室内的刑具,一双猥琐的眼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检查完刑具,他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向左右傲慢的说道:「去把那老东西带过来,小爷我昨天睡个好觉,今天定要陪他好好玩玩!」
几个衙役心中不忍,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好磨磨蹭蹭的走出牢房。
片刻之后,走廊里传来铁链的窸窣之声。
今日的夏云卿,是被人架着双臂拖进门来的,可他高傲的头颅始终昂着,不曾对王璟垂下半分。
王璟看着体无完肤却依旧固执的老头儿,狞笑着说道:「首辅大人,昨天那顿板子可受用啊?今儿这满屋子的刑具,每一样都比板子要厉害得多,这要是一一给您用上,您可是生不如死啊!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招供?」
夏云卿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到底要我承认什么,就直说吧。」
王璟大喜,立刻拿出早就备好的口供,笑道:「只要你承认早和蓝钰勾结谋反,我就不再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