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
船队刚行驶了一半的路程,江面上突然间狂风大作,几道带着火光的闪电劈开了天空,给黑暗划出一丝亮光。
随之而来的,便是从头顶滚过的隆隆雷鸣,轰地一下炸响了沉寂的夜。
睡梦中惊醒的人纷纷披衣走出船舱,此时江面上波浪滔天,头顶的乌云厚厚地聚了一大片,沉沉的像是要砸到地面上来。
忽然间,一阵狂风挟带着乌云,把船下的浪卷了起来,像一座小山那么高。疾风过后,巨浪又一股脑地跌回江里,将整艘船涌得忽高忽低、十分颠簸。
船上许多都是首次坐船,受不得这种颠簸,已经跑到船舷边呕吐起来。
还有人似乎是惊吓过度,已经忘记了腹中的不适,紧紧抱着粗壮的桅杆,口中不住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胡七自幼熟悉水性,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沉着地来到鹿宁的房间。
鹿宁也被雷声惊醒,一出门就和他碰了个正着:「什么声音?出什么事了?」
胡七微微一笑,用温柔的语气安抚着:「没事儿,不过是打了几个雷,怕是要下雨了。这在江上常常发生,不必在意。」
说话时,船体又猛烈地摇晃一下。
鹿宁脚下不稳,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向胡七倒去。这是她头一次坐船,难免有些惊慌失措。
她紧紧抓着胡七的衣襟,惊恐地问道:「怎么摇得这么厉害!会不会有事啊?」
「放心,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胡七顺势将她拉进怀中,一手搂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一手抓住桅杆站稳脚跟。
胡七的安慰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鹿宁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神色依旧不安。
雨雾朦朦从江隅直达橘子洲的尽头,江涛汹汹很快便淹没了南去的渡口。
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珠碎石,飞溅到船板上连成了一条小溪。众人身上的衣衫,也已被这倾盆大雨打透,不住地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船随着巨浪猛烈的摇晃着,船上再没有沉睡的人。大家都感到末日来临一般,开始在甲板上哭天抢地,祈求上苍的护佑。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鹿宁,也紧咬着牙关,躲在胡七的怀中一言不发,脸上早就没了鲜活的颜色。
「别怕,有我在呢!」胡七安慰的话语,如梦呓般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可话刚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巨大的浪花打过来,将船舶彻底掀翻。
天地间顿时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眨眼间,船上的人们纷纷掉落水中,在滚滚浪涛里沉沉浮浮、大声呼救。
一些不会水的人,永远的沉了下去,水性好的人,都在拼命地往岸边游去。
鹿宁不懂水性,她只能凭借着本能,不断地拍打着水面,让自己的头在水面之上。
可惜浪太大了,身旁的人也在不断地扑腾,导致她连连呛水,已经喊不出声来,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江水冰冷刺骨,让她渐渐失去体力。加上不会水的恐惧,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尽管她拼命地仰着头,怎奈身子依旧越来越沉,随着一个滔天巨浪扑来,将一群苦苦求生的人,彻底带入深渊般的江底。
而鹿宁也宛如一朵荷花般,慢慢沉入水中,江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的空气即将耗尽,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整个人已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正待要溺闭之际,忽然一个白色身影如鱼一般,灵活的游了过来,一把抄起她的身体拼命游向水面。
随后,意识模糊的鹿宁,感觉自己好像被放在一块木板上,被人推到了岸边。
浅滩处的河水泛起层层波浪,一些断裂的木板、残破的肢体,被大浪推到了岸边。
胡七推着木板游到浅滩处,又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岸上。
「小鹿、小鹿!你醒醒!」还没等喘口气,刚到了岸上,胡七就立刻查看躺在木板上昏迷的鹿宁。
不过一会儿,鹿宁终于吐了一口水,随即拼命咳嗽起来,意识才渐渐恢复。
「太好了!」胡七松了口气,才摊坐在浅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出了……出了什么事?」鹿宁彻底清醒过来,看到的眼前的场景,有片刻的失神。
胡七粗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江上的风浪太大,船被打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好在,咱们现在是脱困了!」
鹿宁瞪大了杏眼,看着眼前的惨状,方才发生的事才渐渐复苏,不由得身打起冷战。
天色阴暗,周围雾蒙蒙的。天地仿佛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黑罐子里,江岸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却看不清每个人的面目。
「托托呢?」鹿宁定睛扫视了一圈儿后,开始有些慌了。
胡七一怔,忙问道:「他懂水性吗?」
鹿宁费力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懂。没见过他游泳。」
胡七立刻站起身来四下观瞧,可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拍了拍鹿宁的后背,安抚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看!」
说罢,便转身跑开了。
鹿宁心中甚急,她想喊住胡七带着自己一起去,可虚弱的身子,却不受控的瘫软在岸边,再也撑不起来。
此时她才感到,自己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看来是受伤了。
她斜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胡七的身影,在浅滩处来回穿梭。
胡七一边帮着救助海中的人,一边寻找托托。
不过一会儿,就看到船舱的门上趴着一个壮汉,被浪花推到了岸边。
胡七连忙走过去,一眼就认出门板上的壮汉正是托托。
他奋力的将门板推向岸边。可到了浅滩处,胡七已筋疲力尽,便一屁股跌坐在水中。
见门板上的人动也不动,胡七十分焦急,连连吼道:「托托兄!托托兄!」
过了许久,门板上的人才微微动了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见到自己正在水中,便一跃而起,跳上岸去。
水中的胡七和岸边的鹿宁,看到活泼乱跳的托托,顿时都松了口气。
「对了,夏大人呢?!」鹿宁四下里看看,神情又紧绷起来。
「夏大人在这儿!」身旁传来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
鹿宁回头一看,竟是胡七的侍卫宝华,拼死将夏云卿救上了岸。此时,夏云卿虽然发髻散乱、衣衫湿透,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夏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所有人都看向夏云卿,心理已经没了主意。
作为团队的主心骨,虽然夏云卿此时也是惊魂未定,却迅速整理了思绪,向众人下达了命令:不能骚扰当地百姓,先找到最近的寺庙暂住一晚,次日一早,他便亲自前去本地衙门求助!
「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知道这附近有个玄清寺,不如咱们就去那里落脚吧!」宝华在一旁提出建议。
众人在筋疲力尽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跟在宝华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玄清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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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上岸的地方,叫龙游县。是个很小很小的县,小
到没有官府设置的驿站。
这一场暴风雨将大船打翻,大多使团的人皆已失散。也许有些人葬身海底,也许有些人在别处登岸。
现在他们被夏云卿聚集起来,清点一下,仅剩五十多人。
大家都身湿漉漉的、筋疲力尽、万分狼狈,却亦步亦趋的跟在夏云卿身后,去附近的一家寺院里求宿。
这个寺院也不大,只有一个老主持带着三五个小僧,靠着种植寺院中那一亩三分地艰苦过活。
看到有官府之人前来求助,老主持怎敢拒之门外。可怎奈寺院太小,除了鹿宁单独住在一间厢房之外,其余的男子都只能挤在一处。
大雨还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得救的金甲卫到了寺院,才终于得以喘息。
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们,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却还要帮着主持和小僧一起生火烤衣服、做饭。
寺院里没什么吃的,大家只能熬一些蔬菜粥果腹。
即便这样,大家还是觉得弥足珍贵。
而另一个厢房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虽然有胡七和托托帮衬着,点燃了柴火为鹿宁烘烤衣物,小僧又分了一些粥食过来,可鹿宁却因为脚痛而难以入眠。
「抱歉,寺院里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药物,只能先拿冷帕给你敷一下!」
胡七拿着一块干净沾了冷水的帕子走过来,从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鹿宁的脚,然后将冷巾轻轻盖在了患处。
刺骨的冰冷夹杂着剧痛传来,鹿宁倒吸口凉气,忍不住痛吟出声。
「今晚暂且忍耐一下,明日一早我就去找大夫给你来瞧瞧。」胡七满目心疼地看着她,用哄小孩儿的口吻安慰着。
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还湿着,脸上满是疲惫,鹿宁心中一酸:「小七,别忙了。赶紧休息一下吧!」
胡七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你第一次坐船就碰到这事儿,我担心你。」
鹿宁强撑着坐起身子,拍了拍床铺:「过来坐吧,这里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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