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月色渐浓。
再浓的茶香,也遮不住满室的寂寞。.
看着街对面黑洞洞的窗子,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各自的姑娘。
所以,当下,谁也无法说出宽慰的话,一人借酒消愁,一人以茶替酒。
过了许久,燕荣放下酒杯才打破这恼人的沉默:「兄长,自从我入宫伴圣,所有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在承担。今天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更是自责。若兄长真出了什么事,我活着也没什么劲了!」
「别说傻话了!」看到燕荣有些低落,羽枫瑾为他斟了杯酒:「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和我都不能有事!」
「兄长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燕荣打起精神望向他,静候吩咐。
「近日来,北渝的边境十分不太平。南诏和安南似乎都开始蠢蠢欲动,虽然这对北渝来说是危险,可这或许对你来说是个机会,能让你重振燕家军!」羽枫瑾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燕荣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又讪讪笑道:「兄长的心意我明白,可现在北渝有了蓝钰的西南铁骑,是不会再需要另一只军队的。当初,渝帝执意要解散燕家军,是出于对皇位的考虑,更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情……」
「这件事……委屈你了!」羽枫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斟了一杯,与他的杯子碰了碰:「不过,局势早晚会有转机的!蓝钰虽勇猛,却始终不得帝心。二人在对待边疆的处理态度上,常有不可调和的分歧。这么多年,仅凭着夏云卿从中周旋,蓝钰的西南铁骑才能勉强自保!可我看得出,渝帝早有扶持新人取而代之之意!」
燕荣眼色一沉,慢慢收紧双拳:「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打胜仗就是唯一的目的!面对安南和南诏的屡次挑衅,任何一位有血性的男儿都希望能好好打一仗!可渝帝登基这么多年,早已没了当初的心气儿,现在的他只希望一切平稳,不愿再有任何纷争。两个人都是刚愎自用的性格,自然都是据理力争、互不相让的!」
「没错。」羽枫瑾浅抿了一口美酒,淡淡道:「二人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张,光凭夏云卿一己之力,是无法长久的。以蓝钰的性格,早晚会出事。放眼北渝,除了你燕荣,无人能顶替他。所以,燕家军的重建之日不会太远。」
燕荣双手执杯敬向他,朗声笑道:「那我就借兄长吉言,在这里先干为敬了!」
——关心则乱——
屋外天阴地暗,一钩残月,寒星点点。
街道上万籁俱静,潇湘别馆中却异常喧嚣。
燕荣在羽枫瑾的房内,直至喝完了一整坛的酒,才醉醺醺的离开。
开门送燕荣离开,羽枫瑾被站在门外的花芳仪吓了一跳。然而,他也不过是眉头微微一动,旋即变恢复如常。
看着神色凄婉的花芳仪,他还是忍不住斥责了几句:「芳仪,你为何屡教不改?总是躲在外面偷听我说话?」
花芳仪提起一个药箱,黯然道:「我没有偷听,我是来为殿下换药的。」
羽枫瑾想要拒绝,却终是不忍,只能淡淡说了句:「进来吧。」
二人在矮桌前对坐,花芳仪将药箱打开,将里面的药物一一拿了出来。
准备妥当,她幽幽抬眸看向他,向他伸出手:「请殿下伸出手来吧,方才我看着伤口又渗出血来了。」
羽枫瑾沉吟了一下,将受伤的手递了过去。
看着花芳仪一点点拆开包扎伤口的白布,然后小心翼翼的清洁着发脓的伤口。
一阵剧痛传来,羽枫瑾眉头一皱,却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响。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从桌上抽出一本书来,企图聚精会神的读着里面的文字,强迫自
己不再关注肉身的痛。
其实,他也是在躲避这暧昧又尴尬的气氛。
因为他没想到的是,自从他将花芳仪的身世和盘托出后,她却不吵也不闹,甚至对他没有半分抱怨。
这消除了羽枫瑾多年来的担忧和自责,同时也抵消了,对花芳仪在成亲当日偷龙转凤的埋怨!
屋内静得出奇,只有鎏金香炉中的青烟,z在没有风的夜空中升腾。
灯罩里射出的朦胧光线,映得她肤如凝脂的双颊略显苍白。
低垂的长睫在微微抖动,那是她在拼命压抑着,看到伤口时的心痛。
或是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连心痛的资格都没有,今夜的她格外安静。
她动作轻柔而利落的包好伤口,便迅速收拾好药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生怕自己的稍稍迟疑,都会引起他的厌烦和误会。
就在她打开门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谢谢。」
花芳仪身影一顿,蓦的驻了足。这句稀松平常的话,就这样轻轻柔柔地飞进了她的心里。
她抓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眸中已蒙上一层雾气。
沉默了片刻,她才幽幽启唇,仍掩不住那一丝丝的幽怨:「原来殿下也会对我说句谢啊。我还以为……殿下对我厌恶至极呢。」
羽枫瑾轻叹了一声,语气颇为无奈:「芳仪,我对你从未有恶意,只要你不干涉我的事,我曾几何时埋怨过你?」
花芳仪陡然转过身来,一双泪眼望向他:「是我的错,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殿下要做的事,是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的,我的确不该横加指责!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就陪你一起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芳仪,你有自己的人生,不必为我如此。」羽枫瑾语声平缓,不辨喜怒,眼中却歉意深深。
花芳仪咬了咬唇,忽然开口道:「殿下,鹿姑娘临走前,来见了我一面……」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着羽枫瑾,却发现他也只是唇角微微有些抽搐,脸上依旧神色如常。
花芳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说她也许不会再回来了,要我不必再处处与马帮为敌……」
羽枫瑾翻了一页书,始终没说一句话。
花芳仪怔怔看着他,眼中带上一抹恨色:「殿下,您心爱的女子走了,难道您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羽枫瑾抬眸瞥了她一眼,薄唇微启:「以前我与鹿宁走得近,你总是在生气。如今她远走他乡,你又替我着急。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花芳仪一双黛眉轻轻皱了起来,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殿下,我爱慕你,当然不想看到你与其他女子在一起,可我更担心的是你。为了要复仇,你将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人都推远。难道就不怕,大仇得报、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却成了孤家寡人吗?」
她的话让羽枫瑾心中五味俱杂,不可抑制的怅惘一叹:「如果命中注定,我要孤独一世,那也只有认命了……」
话说至此,花芳仪满心痛楚已至木然。万语千言憋在胸口,她却说不出话来。
怔然许久,她才缓缓转身飘然远去……
——恩人——
燕荣离开潇湘别馆,醉醺醺地站在大街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不过一会儿,贝小贝将他的马车赶来,燕荣掏出几个铜板放在他手上,然后长腿一跨跳上了马车。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在马车上一觉睡到家门口。
却没想到,马车才刚一起步就来了个急停,他一个趔趄滚到了地上。
「怎么驾车的?」燕荣立时酒醒过半,一把扯开窗帘,揉着脑袋大骂。
车夫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小心陪着不是:「燕爷,不是小的的错!是有人拦住了马车!」
「谁那么不开眼,敢拦爷爷的马车!不想活了吗?」燕荣憋了一肚子气,说话毫不客气。
未等车夫回话,一个瘦高的人影踏着月色缓缓走到跟前,抱拳拱手:「燕爷今晚好雅兴啊!」
看到来者一张铁灰色的脸,燕荣又清醒了几分:「阮浪?你怎么还在这儿?」
阮浪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方才燕爷果然就在殿下的房内。」
燕荣猛一怔,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说错了话。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今天去别馆喝酒,听闻殿下在就去打了个招呼。没想到我刚一进门,就听见你在外面敲门。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只能躲起来。得罪之处,还望阮大人见谅!」
阮浪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燕爷放心,阮某不是多嘴之人。今日你与殿下的会面,绝不会从我这里传入皇上耳中。」
「那就多谢了!」燕荣这才释然一笑,忙问道:「对了,阮大人半路拦车,应该不是只为了兴师问罪的吧?有什么指教?」
没想到,阮浪挺直了腰板儿,互让向他深施一礼:「阮浪今日是来答谢燕统领的!」
燕荣挠了挠脑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谢?阮大人要谢我什么?」
「当然是谢燕统领,当日将阮某带出火场的救命之恩!」阮浪看着他微微一笑。
燕荣脸上的笑容一僵,忙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了一番。
「放心,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阮浪不忘在旁补充了一句。
燕荣敛起神色,立刻打开门沉声道:「上车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