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然的叹了口气,他拿出笛子放在唇下,缓缓闭上双眸,旁若无人地沉寂在笛声里。
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音孔间弹起又落下,院中漾起一阵婉转清越的笛声。
他忘情地吹奏着,甚至连身后轻巧的脚步声,也未曾听见。
鹿宁走到他身旁,刚要开口说话。
却发现,胡七一改平日的风流佻达,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中,竟染了一抹忧伤。
她不语,斜靠在树干上,呆呆的望着天静云空,静静聆听着低缓悠长的笛声。
这声音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倾诉,没说只言片语,却胜过万语千言。
过了许久,笛声渐渐停止,余音袅袅不绝,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传来。
「这样的笛声……听上去似乎有心事……」
鹿宁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愁思。
胡七拿出帕子,仔细擦着笛子,有些怅然若失:「昨晚,我一夜没睡……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提及昨晚,鹿宁的心里好似窝了一块铅:「傻瓜,担心什么!这里有我的兄弟,我是不会一走了之的。」
胡七颓然靠在树干上,苦叹道:「是呀!我像个傻瓜一样,苦等了你一夜,想到了所有最坏的结果。其实,我早就该猜到,这一夜……你会被他照顾得很好……」
鹿宁内心泛起苦涩,向他微微欠身:「小七,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胡七望着她扯起了嘴角:「我知道,你并不在乎我是否关心你。你希望的是能得到他的心、他的情……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和翊王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提了……」鹿宁低垂着眼眸,掩去满目惆怅之色。
「即便如此,你的心里……怕也再住不下别人了……」胡七的脸在树荫下化成黑影,有些看不清,但声音却异常惆怅。
「小七,我……」鹿宁望着他清澈温暖的眸子,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你不用说,我都懂。」胡七抬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橘子树,脸上萦绕着阴郁和悲伤:「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即便走不进你心中,我也会像这颗橘子树一样,默默陪在你身旁。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会出现在你面前。」
鹿宁心里一阵发热,眸底泛起一层雾气,忙转过身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命运如此可笑?
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男子,却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瞒自己。
而身旁的这个男子,每次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都会毫不迟疑的挺身而出。用他并不厚实的身躯,替自己挡风遮雨。
和翊王想必,皇位和金钱对胡七来说,都抵不过鹿宁的只言片语。
她想要的那种纯粹,他也正好视若珍宝!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迷不悟?还要寻觅到什么时候?
鹿宁轻轻走到胡七身后,伸手抱住胡七的身子,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小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胡七身躯一阵,猛地怔住,待他再转过头去,却已不见鹿宁的踪影。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他恍然若梦。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心中蓦地一荡。
他抬头看了看那颗橘子树,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真相——
或许是受到了胡七的影响,亦或许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鹿宁转身离开后,立刻来到了慕容延钊的房门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手敲了门。
是时候该面对一切真相了,哪怕这个真相难堪会将她击垮,她也不会再躲开。
一这样想,她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很快,门被打开,露出慕容延钊瘦削得有些驼背的身影。不知何时,师傅竟变得这般老了。
鹿宁突然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看到鹿宁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慕容延钊关切地问道。
「师傅……」鹿宁慢慢垂下视线,咬着唇迟疑了一下,才猛地抬头望定他:「当初在比武招亲前,翊王拒绝了我的求爱。可后来,他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她一口气连珠炮似地问出,生怕犹豫一下,就会再难问出口。
慕容延钊的脸色一僵,随即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都知道了……」
说着,他向一侧靠拢,抬手将鹿宁请进门:「如果你想知道,就进来慢慢听罢……」
这一次,鹿宁没有犹豫,一步跨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
慕容延钊房内的装饰简洁却不简单,除了一套黄花梨的桌椅和架子床之外,就是一张用整木做的书案。
书案上正中是一沓刚裁好的宣纸,左边是小山高的古书,从诗词歌赋到兵法历史,看得出慕容先生的爱好十分广泛。
可这些都不如一个插成笔山的竹筒夺人眼目。
鹿宁打量了一圈儿,才在慕容延钊的指引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茶桌旁。虽然二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极少去对方的房间里走动。
香炉里的沉香,让拘谨地她忽然平静了许多。
「说说吧,你都听说了什么……」慕容延钊将一杯清茶放在她面前,轻声问了一句。
「这件事……不是应该师傅和盘托出吗?毕竟……我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鹿宁双手捧着茶杯低垂着眼,嘴角有些抽搐。
「好,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听到怎样的真相,都不会激动,我便毫无保留地说与你听。」慕容延钊语气略带调侃,眼神却十分认真。
「既来之则安之,师傅请吧。」鹿宁从热气中抬起头,向他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慕容延钊做个了深呼吸,才缓缓张开干裂的嘴唇,道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从小看着鹿宁长大,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与鬼力赤想让她继承马帮,成为江湖第一不同。慕容延钊的想法更加传统,只希望她能嫁给一个好男人,过着平稳安逸的生活。
自从来到盛京,看到鹿宁一点点陷入对翊王的痴迷,他就一直在暗地里撮合二人。哪怕只能用合作的方式来接近对方,他也觉得无可厚非。
就这样,他终于等到鹿宁鼓足勇气去向翊王表白的一日。
却不料,鹿宁铩羽而归。
这让慕容延钊十分痛心也很着急,于是他想出了江湖比武招亲的方法。
一来可以缓解鹿宁的心情,二来他希望能刺激翊王。只要他有所行动,就说明他对鹿宁并非无情。
果然,他暗暗跟踪鹿宁,终于发现在鹿宁和白虎商行、青龙门镖局及朱雀钱庄的三位公子谈崩之后,翊王终于忍不住出面,想要制止这场比武招亲。
本来以为,二人的关系会有所缓和。却不料,翊王始终不肯表明自己的真实心意,这彻底惹怒了鹿宁,气得她拂袖而去。
无奈之下,慕容延钊只好亲自出面。
「你怎么来了?」看到他突然出现,羽枫瑾冷若冰霜的脸刹那间缓和下来。
「看来,马帮这次的比武招亲,让殿下十分苦恼。」慕容延钊抱拳拱手深施一礼,语气十分客气。
「鹿宁才刚满十八岁,又刚从老将军手中接过帮主之位,一切还未稳定。这么早就定下亲事,是不是太草率了?!」羽
枫瑾皱起眉,随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殿下如此在意宁儿的婚事,果真仅仅是因为如此吗?难道您一点私心都没有嘛?」慕容延钊窥视了羽枫瑾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羽枫瑾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先生话中有话,看来你今日并非碰巧走进这里。」
「实不相瞒,这次比武招亲的想法,是老朽提议的!」慕容延钊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先生这是在害她!」羽枫瑾猝然瞪大了眼。
停顿了片刻,慕容延钊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想必殿下也知道,皇上近日来在采选秀女,这是唯一让鹿宁躲过选秀的办法。除非,殿下愿意与鹿宁成亲。」
「看来,你都知道了……」羽枫瑾皱起眉头,看着他的侧脸。
「她从小是老朽看着长大的,所有心事都瞒不过老朽。她对殿下的一片痴心,老朽也看得真切!」慕容延钊颇有深意地摸了摸下巴,抬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如果先生是为此事来找本王,那本王也爱莫能助了。本王已经和鹿宁解释清楚了,不能娶她是为了她好。以我在朝廷的处境,和我在一起只会连累她……」羽枫瑾撩袍坐下,抿了一口茶,冷冷地说着。
「所以,殿下并非是不喜欢她,只是有苦衷,对吗?」慕容延钊眯起眼睛看着,眼角的皱纹愈发深了。
羽枫瑾的表情立刻僵住了,隔着茶杯冒出的热气,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如果老朽能帮助殿下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殿下是否就愿意与鹿宁成亲?」慕容延钊没放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迟疑,立刻追问着。
「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羽枫瑾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些生气。
慕容延钊静静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怒气由翊王身上慢慢流走。
良久,他才以一种完不同的声音,冷静地说道:「殿下现在最担心的是喜怒无常的渝帝,你一边想要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一边又担心他会提前对你动手!所以,你不敢有半分松懈,更不敢谈儿女情长!」
顿了顿,他又问道:「如果殿下有了鬼神部队和老将军这个筹码,不知道胜算是不是会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