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穿着明黄龙袍的年轻皇帝与穿了紫袍的老者对视片刻,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好一会儿以后,紫袍老者才忽的笑了,只是那笑容之中包含的意味,似无奈,似嘲讽,实在难明,
“复兴大鼎复兴大鼎”
“道儿,我知道你如今的心思,原本这大鼎如何,与你关系不大,可谁叫一场聚变之后,你坐在了这个位置上,这个位置,不好坐,你又想坐得像个皇帝该有的样子,更难,”紫袍老者扭头看向这长乐宫里的红漆柱子,
“就像这长乐宫朝会,看起来不缺皇帝也不缺臣子,可你我心里都清楚,长乐宫到底就只是长乐宫,不是前面那座仁王殿。”
“有些事情,有想法是好的,但要契合实际,老人家才会总是怀念过去,年轻人要先把自己的路走稳当了,再把路一点点走宽了,这才是正道,”紫袍老者声音极缓,视线渐渐低垂,像是沉思,
“如今的大鼎日薄西山,这是谁也没法否认的事情,若不是你坐在了这把椅子上,便是你那兄长顺利登基,皇帝政令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出了中京城。”
“如今,你的皇位看起来确实已经稳固许多,不但可以成就南方四大边郡的南疆之盟,还可以凭借一封圣旨,反手就给西南边陲之地如今风头正劲的离郡太守找了大麻烦,”紫袍老者微微笑着哼了一声,不知是笑上首那年轻皇帝,还是年轻皇帝背后的女人,
“可你们以为如此作为,看在天下诸侯眼里,就是皇权的回归,是帝国的复兴?”年轻皇帝和珠帘背后的贵妇沉默无言。
“恰恰相反,天下诸侯由此看到的,是一个虚弱无力的京州,和一个野心勃勃,想要与天下诸侯为敌的年轻皇帝,”紫袍老者缓缓摇头,然后看向上首紧咬牙关的皇帝,轻描澹写的问,
“你若是连一个屡次三番向你示好寻求合作,又确实看起来在为国戍边的离郡太守都要算计,其它太守又能从你身上指望到什么呢?而若是他们无法从你这里获得利益,也无法从你这里获得名声,他们又何必将你放在心上?”紫袍老者视线稍稍偏移,看向珠帘后的贵妇,
“就像你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一样。”年轻皇帝一怔,随即将头颅重重的压在支撑着的手上,腰背都弯曲了些。
珠帘后的贵妇轻启朱唇,
“妥协,换不来大鼎复兴,也换不来太守的忠诚。”紫袍老者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年轻皇帝面前桉几上一个四四方方的精致盒子,嘲讽道,
“凭借这个东西,做出与天下为敌的姿态,就能换得来?”贵妇无言以对。
紫袍老者收敛了笑容,终究是轻叹了一口气,
“神秀,我是你父亲,便是我对天下人说不曾疼你,也没有人会真的信了,所以从你参与到那件事里开始,我们便已经站在了一条船上,我对你和道儿的支持不可谓不尽全力。”
“我方才的一席话说是讲给道儿听,倒不如说是讲给你听,若你仍要坚持母仪天下的姿态看待世人,我也无话可说了,”紫袍老者低下头去。
年轻皇帝看一看紫袍老者后回头看向身后,一样低下头去。只有珠帘后的贵妇沉默良久,然后缓缓开口,
“将那刺史之位给了离郡太守,与我等有何好处?”紫袍老者轻叹一声,却也没有敷衍,只是不再抬头去看上首两人,
“其一,彰显皇恩而非皇威。到了这种时候,能给人实打实的利益,远比虚张声势要好得多,汉州洛氏想要刺史之位,你给了他,难道武州就没有人想要这个位子?江州和常州就没有?这,不是妥协,而是交易,有了交易,便可以各取所需。”
“其二,所谓远交近攻。前些时日我已说过,汉州广郡已与武州青郡结盟,这两郡皆与京州常宁郡接壤,一旦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有了别样的心思,只要联兵共进破了散关,便可以长驱直入进逼中京城,若是如此,除了我京东郡以外,京州八郡,能有几郡来援?”紫袍老者明显在此停顿了一下,
“而离郡,就是这两郡背后最大的那个后顾之忧!”
“其三,离郡太守说可以往中京城派出质子,虽然你我都知道离郡太守年轻得连个夫人都没有娶过,更没有子嗣,但遣质入京要的本也就是个态度,哪怕他派了一条狗来,派了也是派了,世人哪里能知道那么多?”紫袍老者面无表情,飞快道,
“百姓只知道离郡太守忠勇过人,帝国南疆稳若泰山,这样的安全感,哪里是区区一个陆东风可以比拟的?”紫袍老者似乎是说的累了,话到此处便不再多言,他拍打了一下衣袖,缓缓起身,身型依旧笔挺如同雄狮昂首,朝着上首两人的方向供一拱手,转身往长乐宫外走去。
珠帘后的贵妇却在此时再次开口,
“父亲如此说可是将道儿看作中京郡太守了?!”她看到紫袍老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可是大鼎的皇帝!!”
“真正掌有天下的,才是皇帝,大鼎已经没有皇帝,三百载了,”紫袍老者毫不避讳的说出了震撼人心的话,他一直走到紧闭的宫门前停下,头也不回的说道,
“关中之地,得天独厚,如今道儿已得中京郡关中沃土,以及我京东郡关东走廊,若是能将其余两关一城掌握在手,经营之下,未尝不可以稳坐关中以观天下,后发制人,复现荣光”他似乎还有话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打开宫门,走了出去。
等到宫门重新紧闭,龙椅之上年轻皇帝才回过头来轻唤了一声,
“母亲,外公所说也不无道”珠帘后的贵妇霍得起身,将年轻皇帝吓了一跳,只是她一站之后,又缓缓坐了回去,
“京南郡的人今日可来了?”
“京南郡郡丞今日来朝了,”年轻皇帝飞快答道。
“郡丞?”贵妇轻哼了一声,
“五关一城,京南郡这座丰城是最为紧要的一处,往后要多花些心思在京南郡了。”年轻皇帝应了一声
“是”,然后抬眼看了看贵妇的神色,问道,
“母亲,那汉州刺史之事”贵妇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起了变化,好像无喜无悲的神像蒙了尘,好一阵沉默之后,才有两个字从她口中挤出。
“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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