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庄。
边走边聊着,祝员外才注意到王凝之身边的人,自己印象中那个猥琐的小子,应该是王凝之身边的小厮,但现在那小子跟在后头,却有一个能和王凝之一起走的人,这就有点儿古怪了。
“敢问这位是?”
“哦,&nbp;&nbp;这个啊,也是书院的同窗,叫梁山伯,我来的时候遇到他了,就一起带过来了,大家都是同窗,&nbp;&nbp;正好也能叙叙。”
“梁山伯,见过祝员外,&nbp;&nbp;夫人。”梁山伯一本正经地行礼问好。
祝员外两口子交换了一个眼神,&nbp;&nbp;梁山伯他们当然是知道的,已经好几次递帖子了,都被打发走了,想不到还在祝家庄呢。
祝员外还好,祝夫人眼里的笑意,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落了下去。
她很清楚这个梁山伯是谁,是什么人,因为女儿从回家以后,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提及,当时丈夫还觉得不过是个女儿的同窗好友罢了,可祝夫人却很敏锐地察觉到,女儿对这个人不一般,很不一般。
梁山伯,&nbp;&nbp;落寞士族,认真说起来,也就是个名头罢了,他爹是为了治水奔波劳碌而亡,&nbp;&nbp;可看看现在呢,他一家还不是去了村子里,日子过得苦?
说起他爹来,大概是人人都会夸赞两句,可有几个人会去关心梁山伯和他老娘的日子?但凡他爹当年帮助过的那些地方,有几个富人愿意帮把手,这娘俩也不至于落到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点肉。
这其实并不重要,若他真是女儿的同窗好友,祝夫人不介意帮上那母子一把,让他们的日子过的好一点。
女儿那种嫉恶如仇,爱恨分明的个性,祝夫人当然最是了解了,女儿欣赏这种人,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人家也是要去做县官的人了,广结善缘,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问题就出在,女儿绝对不是只把这家伙当成个知己好友。
因为女儿对他的上心程度,&nbp;&nbp;和帮助方式,&nbp;&nbp;绝对不正常。
一个姑娘家家的,&nbp;&nbp;居然想着跟他一起去貿县,&nbp;&nbp;帮他治水,这绝对是有问题的。
也是因为察觉到女儿的这种不正常,所以当梁山伯来家里拜访的时候,祝家的两口子,才拒绝了。
否则谁去无聊地管这些闲事儿?
虽然大家都是嫌贫爱富,但祝家庄还不至于那样,要只是个好朋友,只要人品可以,那不论家世如何,家里都开门欢迎。
可是要娶了我的女儿,跟着你去过那种苦日子,休想!
都不说别的,万一再过多少年,这小子像他爹一样,那剩下我的英台,到时候还牵扯上一个孩子,这辈子不就毁了?
祝夫人也是很无语的,从女儿平日里的信中看,书院里头,有本事的,有人品,有钱财的学子多的是,怎么就看上这个了?
自从梁山伯被拒之门外,女儿就开始各种闹腾,但祝夫人都是不搭理的。
这时候心软了,那未来就是命软。
真是没想到啊,自己想着女儿这三年,有个很不错的公子哥儿能互相喜欢,能和其他要去各地做官的学子们相处融洽。
结果,女儿倒是好,除了这个穷酸梁山伯,是谁都看不上啊!
最气的是,她还振振有词,总说什么‘山伯如今是去了貿县,虽然穷了点,但那里才是他一展才华之地,未来必会高升!’之类的鬼话。
祝夫人只知道,若是上头真的喜欢,就不会让他去这种困难重重的地方,跟天灾打交道了。
本来的打算是,女儿去书院,一来女儿高兴,二来广结善缘,三来说不定有个如意郎君。
现在的状况是,女儿去书院,一来确实高兴,二来没有善缘,三来这个郎君着实不如意。
“这位就是梁公子了,”祝员外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快快请,这几日啊,天气炎热,我们也是上年纪了,多少有些不适,又不想糊弄英台的同窗,这才想着下次再约见,还真是抱歉。”
梁山伯非常忐忑,急忙摆摆手:“伯父,不必如此,我这次来,就是打算……”
“好了,”王凝之打断了他的话,笑呵呵地说道,“祝员外,祝夫人,我这次过来,也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我在书院的邻居,不知道祝英台可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祝员外‘呵呵’笑着,“快去,把英台叫过来!”
祝夫人刚打算说话,就瞧见丈夫很轻微地摇摇头,也就心下明白了。
虽然不想要女儿和这个梁山伯见面,但自己也总不好说出口,毕竟人家又没提亲,又没干嘛的,总不能说已经到了家里,连个同窗之谊都见不到。
何况,这王凝之当年过来,那就不是个善茬儿,抓了孙恩,打了祝彪,今儿他过来,要是见不到,谁晓得又要干些什么。
想到这里,祝夫人也是心里一声叹息。
今日的王凝之,和当初自己见到的那个,已然不是一个样子了。
当初的王凝之,充其量也就是个琅琊王氏的二公子罢了。
可如今,且不说琅琊王氏重回朝堂,天下士族追随,就算是他自己,那也早已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了,更别说王谢联手,最关键的纽带,那不就是他和谢道韫的婚姻关系吗?
得罪王凝之,绝对不可取。
尤其是人家也没说啥,就是路过的时候,过来见见同窗好友,这理由简直无可挑剔。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可人家不说,那还能怎么办?
“不必那么麻烦,”王凝之笑了笑,“这天气确实炎热,又是大中午的,两位长辈还是先休息片刻,等晚一点的时候,我们再叙话不迟,这次我来啊,也就是和朋友见个面,哪里敢劳动两位?”
祝夫人急了,开口:“王公子,我家英台,其实是个……”
“是个姑娘?”王凝之笑了笑。
祝员外两口子脸色一变,还没等他们说话,王凝之就解释了一句:“祝英台走的时候,给我们这些朋友留下一封信,讲了她的身份,我们也就知道了,我妻子还说,很是欣赏她这份儿勇气。”
听到这儿,两口子才面色稍缓,这事儿其实不算大,女扮男装也是常有的,可那书院本就是琅琊王氏的地盘,要是人家不接受,那随便给句‘祝家庄不尊重’的话出来,以后可就难了。
“虽然祝英台是女扮男装,但也算是好友了,我本想着上门来拜访,要是就我自己,难免不便,正好遇到梁山伯,还是在祝家,那就好办了。”
既然人家都这么讲了,祝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祝夫人眼里,很是惆怅,这小子似乎比当年更加难缠了。
那时候的王凝之,还是仗势欺人的意思多点儿,加上他自己聪明,可如今,只是几句话,威逼利诱啊。
给丈夫使了个眼神,这时候让他们去见见也好,自己俩口子,还需要时间来想想办法。
最起码要搞清楚,这个王凝之来这儿,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他才不会莫名其妙,就为了带一个梁山伯进门而来,谁会那么无聊呢?
……
王凝之非常无聊。
坐在那花园的石头桌子边,打了声哈欠,“祝英台是不是有毛病?都说了我们要过来,还这么久!”
梁山伯则是一脸的期待:“我虽知道英台是个女子,却从未见过她女儿家的打扮。”
“见完之后你就会后悔的,再也不想见到她了,我这么跟你说吧,祝英台的女儿样子,估计就是我夫人的十万分之一左右。”王凝之非常坦然,充满了恶意。
梁山伯摇头,“怎么会呢,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了她有多好看而来,我只想见一见她。和我们三年的情义相比,其他不值一提。”
“随便随便,反正你们赶紧见了面,把事儿处理掉,我就要回家了,哪有空陪着你们瞎闹腾。”
“王兄,正好此刻无事,你帮我瞧瞧,这是我打算去了貿县以后,给百姓们划分的田地灌溉图……”
“打住!你信不信我现在扭头就走,然后你就被人家赶出门去?”
梁山伯闭上了嘴。
他又不傻,还不至于会相信什么‘上年纪了,身体不适,下次再约’之类的话,这两位老人家,祝英台的娘亲身体如何看不出来,但那老头子,红光满面,膀大腰圆的,说他身体不适,那这天下就没几个身体好的人了。
楼梯上,一抹翠绿色的裙摆出现。
一身青绿,祝英台出现在两人面前,手腕上是碧绿色的翠玉,头上的是纯净的白玉簪子,并无许多装饰,却也是端庄秀丽。
明明是三个人的会面,却没有王凝之的空间。
瞧了几眼祝英台,人家那一双眼睛,似乎在看见梁山伯的一瞬间,就变得水汪汪了。
再扭过头看看梁山伯,这个人似乎已经放空了自己。
四目交接之中,似乎有无数的话已经蕴含在其中了。
王凝之咳嗽了两声,没人搭理,又咳嗽了两声,还是没人搭理。
“有完没完?”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王凝之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口:“你就站在那楼梯上,不打算下来了?假装自己是一幅画?”
“还有你,我是真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色中饿鬼来的?看见姑娘走不动道了?”
片刻寂静。
“山伯!”祝英台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再配合上她那一副如怨如诉的深情,和那在眼角里打转儿的泪花,深情款款。
“英台!”梁山伯缓缓站起,伸出手,却又不知该放在哪里,就这样僵硬地直立着。
“祝员外,祝夫人,您来了?”王凝之突然转头,喊了一声。
祝英台脚底一晃,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来,多亏了及时抓住扶手,但就算是这样,气氛也早就没了。
“你要死啊!是不是有病!”
祝英台仿佛是这一刻才注意到还有个人,怒气冲冲。
虽然王凝之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一个小姑娘,终于能以女儿身来见自己心爱之人了,好一番打扮下楼,结果还没等到什么深情告白,就直接气氛全无,肯定是不爽的。
但就算是这样,王凝之也丝毫感受不到什么美好,只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在向自己控诉着,“会不会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场合,看看自己穿的什么?”
祝英台低下头一看,马上又换上了一副淑女姿态,眼珠子转了转,脚步轻盈地下楼,行了个礼:“小女子一时疏忽,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鸡皮疙瘩更多了。
王凝之哆嗦了一下,“你好好说话,说人话,以为换了身皮,别人就不认识你了?祝疯子?”
“你!”祝英台一瞪眼,却马上又柔和地笑了笑,“王兄,在书院的时候,为了不让大家认出来,我这才故意粗鄙了些,现在既然已离开书院,自然是不能如以前那般。”
“呵呵,”王凝之皮笑肉不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啊,有些人尖酸刻薄,不论是对谁,都差不了。”祝英台翻了个白眼,“听说王兄就快要当爹了,可真是恭喜恭喜,到时候我会亲手画一幅佳作,送去会稽祝贺。”
“佳作就算了,我家多的是,而且跟那些比起来,你那也算不了佳作,还是实际点吧,我看你家地盘不大,钱财不少,你应该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吧?”王凝之挑挑眉。
“呵呵,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熟悉的一顿嘴炮,祝英台却莫名轻松了不少,再看向梁山伯的时候,已经没那么忐忑了。
“英台,你,很美丽。”这么长时间了,梁山伯好不容易挤出来这么一句话,直接给王凝之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
“山伯。”祝英台很是娇羞地红了脸,好像这么一句话,就直接给整不会一样。
王凝之叹息一声,还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样的一句话,都能让祝英台这么个厚脸皮给害羞了。
“说正事,你们打算怎么办?”拒绝恶心,王凝之直入正题。
“现在我爹娘不想让我嫁给山伯,”祝英台很无奈地说道,“要不是你过来,我们都见不着面。”
“山伯这两天又要远去貿县了,这一别又是好长时间,谁知道会有多少事儿发生?”
“那就私奔吧!”王凝之大手一挥。
“啊?”梁山伯傻眼了。
祝英台倒是一脸兴奋:“怎么私奔?”
“装什么啊,”王凝之鄙夷,“你还是个不会偷溜的人?用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