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我都懂,可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不在能行吗?二嫂回家,能没有人一路看护?”
“是这个道理,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看护的人必须懂得医理,药理!还要是女子,还要够亲切!”
“说的没错,那你在这儿干吗?”
砰!
王凝之一个侧身,&nbp;&nbp;很是灵巧地躲过从车上丢出来的一个茶杯。
浩浩荡荡的车队,一望无际,和那天上的连绵白云,仿佛在遥相呼应。
杨柳岸,气势恢宏。
这一路出钱塘,被无数的老百姓围观,&nbp;&nbp;毕竟,这么大的场面,大概也只有宫里的几位出门,才能压得过了。
王肃之带来的人已经是足够多了,加上跟在谢玄后头的谢渊,也是带了那么一票人马,小青峰都快挤不下了,在给谢道韫做了足够的检查,确定她可以上路之后,王迁之马不停蹄地安排好一切事宜,催促着王凝之上了路。
谢玄打头开路,王肃之负责最后,而谢渊则承担起了守卫在谢道韫身边的重任。
于是,王凝之就这么无所事事起来。
试图参与进去的王凝之,在几次三番指手画脚之后,被谢渊很客气地请了出来,让他去陪妻子。
然后,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王凝之是没想到,&nbp;&nbp;妻子的马车里,&nbp;&nbp;居然还有王兰这个讨厌鬼在。
两人大眼瞪小眼,&nbp;&nbp;互相敌对了一番,&nbp;&nbp;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王兰不爽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在山上做了几天的大总管,居然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而王凝之的不爽之处在于,自从自己的各种提案被妻子否决之后,就好像再也无法融入到指挥中心去了。
本来谢渊他们对自己还是很尊敬的,但王肃之这个愣头青,老实人,居然对他们说,老娘之所以让他来,就是为了不让王凝之在那儿胡搞瞎搞。
大概是心有灵犀,又或许是从刚才丈夫的口气里,听出来王凝之现在情绪低落,谢道韫撩开车帘子,微笑着招呼一声。
王凝之坐在车辕上,总算是有了和妻子接近的机会。
“徐婉说她大概过些日子,一个月左右吧,&nbp;&nbp;就能来山阴城了,到时候咱们把徐有福和小丫婚事也给办了。”
王凝之点点头,&nbp;&nbp;“早点办了也好,&nbp;&nbp;省的徐有福整日里无所事事地恶心人。”
“恶心人?”
“他从离开钱塘的那一刻,就在给小丫写信了,还跑来问我,被我一脚踹走了。”
谢道韫白了丈夫一眼,“张家姑娘的事儿,你打算怎么跟三弟说?”
“要我说,把这事儿告诉老娘,然后不管怎么着,跟咱们都没关系了,”王凝之耸耸肩,很是轻松。
谢道韫皱眉:“不行,我们也总要尽些心力,我都答应人家了。”
“我都不给他们搞破坏了,还不算尽心尽力?”
谢道韫深呼吸一口,丈夫这种理直气壮的不讲道理,总是能出乎别人的意料,哪怕是自己,到现在都不能自如地应对。
虽然丈夫说,这属于什么人格魅力,词听上去倒是不错,但谢道韫是不能理解,也不打算理解的。
“算了,回去以后,你先别说,我来安排吧。”
“那怎么行,你现在可不能劳累,那小子的事儿,哪儿值得我们……”瞧见谢道韫严肃的目光,王凝之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你们知道不,马文才已经去前线了,还带着他那些子弟兵,马太守这可是下了血本啊。”
对于丈夫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谢道韫也懒得搭理,点点头,“兰儿跟我说过了,马太守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马文才立些功劳了,钱塘份属内地,兵将算不得什么,几乎是能打的,都跟着去了。这是想效仿楚霸王啊。”
“啧啧,马太守可是把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了,希望马文才能争气点儿,”王凝之笑了笑,“岳丈大人这次可是打出了名头,兵不血刃而下颍川,正是应了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谢道韫并不领情,“这些话,你还是等见到他的时候,再溜须拍马好了。我可没什么好处给你。对了,这几日洛阳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王凝之点点头,也算是认真了几分,“和我们想的不同,苻坚到底是逃了。”
“逃了?”谢道韫皱眉。
“桓温这个老狐狸啊,是我小看他了,”王凝之摸摸鼻子,“虽然苻坚先一步到了洛阳,可桓温却是像疯了一样,日日围攻,不计损伤。”
谢道韫愣了一下,“这是为什么,他只需要围而不攻,等待上党和平阳的决战不就好了?”
“所以说啊,桓温是个狠人。”王凝之眼里闪过一丝惊叹,“他如此强攻,看上去一副要和苻坚决个胜负的样子,苻坚手下才几个兵,长安那边的支援也过不来,他只能弃城而逃,虽然出城的时候,赶了巧,他去袭击了桓温的左军,火烧辎重,桓温那时候则是攻城,算是各有胜负。”
“等苻坚率军要回蒲板,却发现后路已经被桓温给堵死了,在路上遇到埋伏,鹰扬将军桓冲带了五万的征西军,狠狠地打了一仗,苻坚没法儿再回长安,只得率军前往平阳。”
“驱狼逐虎之计。”谢道韫淡淡说道,“桓温这是逼着苻坚前去平阳,自己又堵住后路,要让秦,燕在平阳和上党,决战。”
“认真算起来,到底还是桓温赢了这一局,苻坚到底是丢了洛阳,他也没想到,桓温这么猛烈的攻势,杀招却藏在回蒲板的路上,最后也被逼去了平阳,而桓温不过是丢了些粮草辎重,凭征西军这么多年的家底,根本算不了什么。”
王凝之点头,“确实如此,看上去桓温是不想让秦就此湮没,这是要送些助力给苻雄,说不定还要参与到北方之战中。”
“你觉得桓温会如此做?”谢道韫眼神闪了闪。
王凝之靠在车厢上,“难说啊,我总有种感觉,桓温似乎并不甘心于一个洛阳。这两年先是兖州,徐州,豫州,扬州连成一片,重归朝廷管辖,后是王谢两家合作,入主朝廷,桓温的影响力,不知不觉地就低了许多。”
“军人嘛,始终是要以军功为自己稳固地位的,如今岳丈大人拿了颍川,桓温拿了洛阳,可显不出他的本事来。”
瞧着谢道韫陷入沉默中,王凝之笑了笑,岔开话题,“你也不用担心岳丈大人,他身后可是整个朝廷的支持,再说了,我对这些,也猜不准,这次回家,便是打算去找你三叔聊聊,看看他的意思。”
谢道韫好奇地看过来,“我发现你好像对三叔很是推崇,可是我印象里,你们见面也没几次吧。”
“谢三叔风朗月清,我虽没见过几次,却也能从那寥寥数语之中,听得出来,他可不是泛泛之辈。”
谢道韫皱眉:“说人话。”
“直觉,直觉告诉我,谢三叔非同一般!”
“但愿如你所说吧,”谢道韫摇摇头,对于丈夫这种时不时就灵光一现,来个直觉,也不置可否,毕竟,丈夫有时候的直觉,确实准的吓人,但有时候的直觉,那就只能承担一个搞笑作用了。
瞧着夫妻俩总算是商量好了事儿,王兰这个大嘴巴马上就憋不住了,“哎,你们知道不,荀巨伯,要跟着梁山伯去貿县了。”
谢道韫瞥了一眼,“荀巨伯虽算不得什么聪明,但胜在一个担当勇气,他在书院里,成绩也不算差,总是能谋求一个出路的,何必要跟着别人?貿县不过一小县,难道还能有两个县令?”
王凝之则是懒洋洋地:“这个荀巨伯,还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傻子,根本做不了官儿,所以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混日子,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他选了个梁山伯,可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貿县是吴兴那边,水患最重的一个县了,周边连年受灾,百姓穷苦,只怕就凭梁山伯那种好好先生,软绵绵的性子,是不成的,别的不说,想要治水,总要百姓出力,可百姓饭都吃不饱,谁会听他的?”王兰也往前凑了凑,挨着车厢的门儿,吹着风。
王凝之‘嘿嘿’笑了一声,“别说治水了,怕是他那点儿干粮,一进了貿县,就都没了。”
“梁山伯毕竟是县令,难道那些百姓还敢抢不成?那可就不是灾民,而是暴民了,是反叛,是重罪。”王兰皱眉。
“还用找抢啊?”王凝之撇撇嘴,“人家梁山伯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怕是看见有人挨饿,都能从自己身上割肉下来。”
王兰大概是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顿时一哆嗦,“二哥,要不要帮帮他们?”
“帮什么,”王凝之摆摆手,“孩子长大了,总是要自己去面对困难的,难道一辈子靠别人?再说了,他不还有个好兄弟的吗?”
王兰脱口而出:“祝英台?”
“对啊,”王凝之轻轻点头,“梁山伯这种的,就是纯粹没脑子,以为自己一颗真心,就能走遍天下了。总要吃些苦头,才能知道在这世上,想要做成点事儿,可没那么容易。”
“等他去了貿县,才会发现,可不是靠着他喊两声,什么现在辛苦些,未来能填饱肚子,这种话,就可以让百姓们饿着肚子,跟他一起治水了,等到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来,去寻求帮助。”
“要是这么说,梁山伯想要治水成功,还真是非祝英台帮忙不行了,”王兰笑了起来,“祝公子虽然说经常会发脾气,但为人处世,还是很干练的。”
“书院三年,也算是各有前程了,就连王蓝田,听说都有安排了,只是现在还未下来。”谢道韫坐在车厢里,颇有些好笑的开口。
王兰努了努鼻子,“王蓝田啊,我上次听爹爹和陈夫子说过,好像是上头打算让他去兖州,但那地方毕竟离得燕,齐太近了些,所以爹爹想要再给他争取一下,让他到徐州算了。”
“不过王蓝田倒是个有骨气的,爹爹说他问过了,王蓝田说是只要朝廷有需要,愿意用他,到哪儿都行。”
说到这里,王兰一改往日里对王蓝田那种不屑的口风,说道:“这家伙三年在书院还真是没白待,比那会儿刚来的时候,强太多了。”
王凝之则是和妻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王兰愣住了。
谢道韫轻轻开口,解释道:“兰儿,你把事儿想的太简单了,王蓝田或许会比三年前强很多,可人的本性,哪儿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王蓝田胆小怕事,愿意主动去兖州,必然是有其他缘由。”
王兰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明白了谢道韫的意思,脱口而出:“杜雪?”
“嗯,”谢道韫笑着点点头,“王蓝田家就在徐州,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钱塘这片地方,就连张家,都要努力地保持着,不被其他几个南方士族侵入,何况他呢?不说钱塘,整个扬州都基本是如此,北方士族,江南士族,甚至皇族,大多都在此地,哪里能有他的容身之处?”
“那他怎么不去江州,宁州那些地方?”王兰问道。
“那些地方,哪儿有什么升迁机会?”王凝之懒懒说道,“何况,朝廷这几年选拔人才,那都是要往前头放的,后头的那些,大多是各位老大人们,荣养之处,再说了,你不知道杜雪是干什么生意的?”
“糖啊!”
“对啊,南北交界,虽不太平,可商贸却总是繁荣,同样的糖,在咱们这儿或许几个钱,但运往北地,可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们能吃得下苦,去兖州几年,或许就能攒下来一辈子的钱财了。”
王兰‘啧啧’两声,“想不到这个王蓝田,还真是不一样了,有杜雪在身后给他出谋划策,想不舒坦都不行啊。”
“是啊,”王凝之感叹,“夫妻两人,总有个比较舒坦的,有个辛苦劳累的,你看看我和你二嫂就懂了。”
“你不会是想说……”王兰犹豫。
“你就看看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多少?还不说明问题吗?只可惜啊,有些人不懂得珍惜,也不懂得感恩,还怪我铺排浪费。”
王凝之很是伤感,摆出了一个忧郁小王子的派头。
瞧着王凝之灰溜溜被赶走的身影,王兰一脸钦佩:“他是怎么敢的?”
“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谢道韫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