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
虽然是午后,但毕竟是冬日了,就算是阳光在照耀,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何仪只是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发寒,加上孩子醒来,便带着谢道韫去了屋里,一边方便照顾孩子,一边也温暖些。
王凝之当然也是很想进屋子里,去逗逗自己的小侄儿,可大哥坐在那里,不动如山,让自己也很是无奈。
“这些日子,我没少劝三弟,但他还是不肯听劝,想要去了这个麻烦,只能是你去钱塘入手了。”王凝之放下书来,淡淡说道。
王凝之点点头,“三弟那个倔驴,我回来这么久,就他跟老四没过来,老四是雷打不动地读书,可老三不过来找我,那肯定是还在自己生闷气,大哥,你就别管他了,我去钱塘之后,想个法子,让那张家姑娘打消念头,也就是了。老三虽然着了魔,起码的素养还是有的,总不至于去钱塘强抢了人家,等下一届书院招生,他去了以后,发现人家张家姑娘根本不搭理他,自己也就罢了。何况,老三还不至于看上一个有夫之妇吧?”
王玄之皱眉,盯着二弟,“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王凝之耸耸肩,“帮三弟一把而已。”
“你可不要胡来!莫说那是张家,就算是个寻常人家,也不能行那卑鄙之事,况且你早已成亲……”王玄之下意识反应,就觉得这个二弟又要作妖,急忙劝阻。
“大哥,你想哪儿去了,”王凝之摆摆手,“我可看不上那种小丫头,只不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想要一个人,忘了她心里那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她换个人嘛。”王凝之笑了起来,“钱塘那边,公子哥儿们虽然都不怎么样,可她张彤云,也不是什么仙女下凡,想要找个喜欢的公子,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是说?”王玄之眯了眯眼。
“找个差不多的,给他们创造些机会,多见几面,那小丫头片子,也就移情别恋了,多大点儿事,再说了,说不定就只是老三自己在那儿发痴,人家根本就没看上他,我总觉得,张彤云这小丫头,心思坏得很,说不定还是觉得我们坏了她大哥张玄的事儿,让张家没能搭上道门,这才想要报复,又拿咱们兄弟没辙,偏偏遇到个老三这傻子,才想要戏弄他。”
王玄之听到这里,脸色阴沉了许多,“若是如此,那就回信与我,老三虽然不成器,也不是他张家一个小姑娘能这么戏弄的。张家若是想报复,我琅琊王氏接着就是了,耍这种手段,别怪我不客气!”
王凝之瞧了一眼,只见大哥王玄之,虽然还是坐在那里,却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脸上再无笑意,隐隐之中,竟有些父亲的样子了。
无奈,叹了口气,“大哥,别把事儿都想的这么麻烦,说不定就是小儿女那些心思罢了,不值一提,张家如今虽在江南士族中,算是领头羊,可毕竟江南士族整体已然不复曾经,张家没有道门,想要整合江南士族,也是困难。”
“你就要北上入京,明年开始,估计秦,燕就压不住了,桓温说不定也会做些事儿,还是把心思放在国家大事的好,三弟这儿,你就别费心了,大不了我到时候把老三锁在家里头,不值当你费心的。”
王玄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好,老三的事情就这样吧,朝廷那边的消息传来,虽然这次张遇反叛,是谢尚处置不当,但太后也不打算问责了,一则毕竟有些亲戚关系,二则,恐怕太后也觉得,明年这边境,是不安稳了,这时候动将领不善。”
王凝之笑了起来,“大哥,跟我还假模假样的。”
王玄之抬起眼,兄弟二人对视,王玄之也笑了起来,“那我还怎么说,身为臣子,难道我要说太后和陛下,这是觉得局势危急,要靠谢家来对抗桓温了,所以留着谢尚?”
“哈哈哈哈,”王凝之笑得开心,“大哥看上去对上京之行,是势在必得了,这都不担心,还有心情跟我打趣儿。”
“怎么说?”王玄之挑挑眉。
“爹爹已经为你造势几年了,太后难道不知道,你年后就要入京?”王凝之笑容收敛了一些,“这种时候,宁愿有过而不罚,看上去是因为亲戚关系,实则是因为谢家如今,多人在军伍之中任职,想要靠谢家来对抗明年桓温的北伐计划,也要靠谢家来抵抗来自长江以北的威胁,可更深一层,太后还是不愿让琅琊王氏掌兵啊!”
“王家已经为当年的事儿,隐忍多年,如今爹爹思虑再三,才敢让你入京,去重新为王家执掌权柄,可接下来几年,朝廷的大事,无非就是军政,还有和北方的关系。”
“太后要谢家来控制军队,那就是已经是在提防我们了,加上如今江南士族势力微弱,所以太后觉得,曾经给我们使绊子的人不在了,就需要再来一个新的。”
“可是要扶持江南士族,一来很麻烦,二来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最好的办法,可不就是……”
“就是把谢家捧起来,让他们来钳制我琅琊王氏。”王玄之微微一笑,“这可比扶持江南士族好得多,一则可以掣肘我们王家,二则无论王谢,都是北方士族,这几年也算是合作顺利,并驾齐驱,而谢家和王家,一旦在权力争斗中有了嫌隙,自然会导致北方士族的团结局面分崩离析。”
“又不用让江南士族死灰复燃,又可以打压王家,还可以分裂北方士族,啧啧,”王凝之感叹一声,“当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啊!”
王玄之望了望天,“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蠢人,太后历经这么多年,扶持幼帝,依然能掌控天下,自然有她的本事在。”
说到这里,王玄之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负双手,“只不过,她想要的太多了。”
王凝之眯了眯眼,“大哥?”
“你不必担心,”王玄之淡淡开口,“京中之事,我自有打算,太后算计得不错,却独独漏了一点。”
“谢家?”王凝之愣了一下。
作为和谢家联姻的人,平心而论,王凝之对谢家的观感很是不错,可要说谢家在面对这么大诱惑的前提下,还能不与王家争斗,恐怕很难啊。
似乎知道二弟在想什么,王玄之笑了笑,“我当然不会寄希望于别人的友好,但我会寄希望于别人的智慧。”
“谢家三叔,在前些时候,你还在晋安的时候,跟我和父亲有过一次谈话,太后要以重利来让谢家卖命,可就算如此,恐怕也很难。”
“哪怕王家不再争夺,一心去帮谢家撑场子,谢家也未必能和桓温相抗,更别说太后还想要我们争斗,谢三叔看的很透彻,整个北方士族之力,想要压得住桓温,都很困难,所以当下,以国为先,守住北方的战线,抗住征西军的压力,那就必须要王谢两家,通力合作。”
“谢家若利欲熏心,结果只能是被桓温灭掉,而王家虽会受损,却依然能有再起之机。”
“上京之后,我会与回京述职的谢奕伯父共商,面见太后,她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总该明白,这时候就别想着内斗了,统一对外都很困难。”
“局势如此,想要王谢俩家卖命,那就别耍心思,否则,我也不介意,让太后或者谢家,明白失去琅琊王氏的支持,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站在大哥的身边,王凝之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王玄之回头,“怎么不说话了?”
“我没想到,这一年我在外头乱跑,大哥已经和之前不同了,更有琅琊王氏之主的气度了,真想亲眼看看,大哥气吞山河的模样,肯定比老爹强些,最起码不会是醉醺醺的。”王凝之眨眨眼。
“臭小子!”王玄之笑骂一声,“这种恭维人的话,就不用在我这儿用了,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老老实实去钱塘读书,走你的路,别想着用什么‘京中局势危急,我要去帮大哥’之类的借口,偷偷溜走。”
王凝之的笑容僵住了。
唉,这家里,一个比一个聪明,真是太难混了。
可事在人为,总要努努力才好。
王凝之往前头走了两步,到了大哥面前,很诚恳“大哥,你看看,不管怎么说,年后你去了建康,这都不是一件小事儿,虽然你胸有成竹,可是又哪里能算无遗策呢?天有不测风云啊,说不定就会有各种意外发生,我在你身边,最起码能帮你跑跑腿,等京中大事落定,你坐稳了位置,我立马就走,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感情真挚,语言动人,可惜都无法打动王玄之那冰冷的心。
“是啊,等京中大事落定,你立马就走,那时候估计书院课业也就结束了,这样你既不需要留在京中办事,又不需要去书院学习,正好游山玩水,乐得清闲?”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你不是,就当我小人之心了,这个事情不用讨论,你老老实实给我去书院。”
王玄之挥了挥衣袖,拒绝了王凝之进一步讨论这个话题的可能性,转而说道,“这次我们王家入京,多少会和其他士族有些争斗,和谢家的一些小摩擦,恐怕也无法避免,就算大方向上,王谢两家保持一致,但你也知道,朝廷的官职,就那么多,权力,就那么大,总是会有些纠葛,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和弟妹好好说说,别让她心里……”
王凝之点头,“我明白,令姜自己心里也有数的,只要不是太严重,大家都是能接受的。”
“那就好,”王玄之瞧了一眼屋里,“你可以告诉弟妹,如今我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算是互相扶持的,并且这种状态,应该会持续很多年,对谢家来说,只有王家的支持,才能让他们真的执掌军伍,和桓温,和北燕相抗,而琅琊王氏,要重新踏入朝堂,执掌权柄,要面对的压力,不仅有太后为首的皇族,也有那些朝廷大臣,各地士族,所以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凝之笑了笑,“需要我去谢家走一趟么?”
“用不着,”王玄之摇头,“该和谢家谈好的,父亲和谢奕伯父,早已经谈好,我只是担心,这事儿会影响到你们。”
“放心吧,”王凝之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你就是太爱操心了,本来就那么多事情压在身上了,就别想这些了。”
“我爱操心?”王玄之不忿,“但凡你们几个,能稍微听话些,我用得着操心吗?三弟是被个小丫头迷得着了魔,五弟淘气,七弟胡闹,就连小妹,都跟你如出一辙,就是四弟能好好念书,又过于了,看着就要成个书呆子,至于老六,乖巧是乖巧,胆子也太小了些!”
“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当年教你的时候,没把你教好,才会害得你给弟弟们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让他们跟着你有样学样,”王玄之越说越气,“老三老四还好点,多少是我带着的,到了老五的时候,我出去求学两年,老五硬生生被你带偏了,整日里吃喝玩乐,无恶不作。”
说到这里,王玄之显得义愤填膺,痛心疾首,“尤其是小妹,小小年纪,居然还学会了欺负别人家的小孩,活脱脱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可她比你还厉害,每次人家来告状,她就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还言辞凿凿,颠倒黑白,上次,李家的叔伯来做客,她居然……”
眼看大哥就要开始教育模式,王凝之急忙扭头就走,“哎呀呀,我都好久没见到小侄儿了,快让二叔瞧瞧!”
只留下王玄之,一番口舌还未出口,戛然而止,张了几次嘴,才算是把话憋了回去。
屋里,王凝之一脸严肃,和坐在炕头的小侄子大眼瞪小眼。
小小年纪的王安之,连一周岁都不到,却很是傲娇,瞅了几眼这个二叔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咿咿呀呀地爬向玩具。
虽然爬得并不成功,空有动作,没有力气,却也表达了决心。
旁边的丫鬟把布老虎递到他手里,王安之玩得高兴,王凝之则扭过头,“他都是这么干的?”
“对,”何仪笑了笑,“这孩子想要什么,不哭,总是想自己拿,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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