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福是发自内心的,崇拜自己的主子。
别的不说,就凭他这么快,这么轻松地,就能把夫人哄好,这就是天大的本事啊!
夫人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了,没有之一,甚至有些时候,徐有福觉得,就连公子都不如她。
从当初在书院里头,自己跟别的书童们一起,在课堂外头等主子们下课,那时候就觉得,能给这么多公子哥儿教授课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谢家姑娘,真是个人才。
后来跟着公子时常去谢府,更是见识到了夫人的本事,旁的不说,就凭绿枝那个蠢丫头,居然能认识好多字,就让徐有福羡慕不已。
同时也对自家公子,很是抱怨。
当然了,夫人以前会教她的丫鬟读书,公子以前也是有教过自己读书的。
只不过,大概夫人教绿枝的时候,是一个诚恳地教授,一个诚恳地学习;而公子教自己的时候,那就是一个什么都敢吹,一个什么都敢信了吧?
这么想想,多少是有点儿羞愧的。
不过也不能全怪自己,虽然咱不是个好学生,但先生也明显不是个好先生嘛!
然而,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作为一个书童,小厮,跟班,徐有福在对自己定位准确之后,也就无所谓能认识几个字了,除了和小丫写信的时候,磕磕巴巴,恨不得把书都装进自己脑袋里,其他的时候,认字都是种痛苦的事情。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来尽快掌握。
凑近了些,又瞧瞧街道对面小店里头,正在和绿枝商量着买哪些花儿的夫人,徐有福赶紧低声问“公子,你是怎么说的,能让夫人这么快就原谅你了?”
蹲在地上,王凝之斜着眼睛,“什么话,什么叫原谅我?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讲道理,王凝之也是很无聊的,不管是什么时代,什么世界,反正陪老婆逛街,这都是一种很折磨人的事情。
尤其是今儿,就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来,于是就只能蹲在路边,等着谢道韫瞧完了花,再说其他。
“公子,教教我吧,以后我也是要成亲的人了,你也知道,小丫脾气一向火爆得很,我又活得比较粗枝大叶,到时候难免不会惹她生气,我也需要像你一样,这才能少受点骂。”徐有福非常诚恳。
开玩笑,自己跟在后头,虽然听不见他们说啥,但是明显能看到,夫人一开始过去,那是很不爽的,所以两人刚才老头子那儿离开的时候,公子都是被拽着走的。
但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徐有福就张大了嘴巴,傻乎乎地看着,夫人脸上显露出笑容来,很招招手,让自己旁边的绿枝走了过去,然后就开始了扫荡大街的活动。
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以后必然是夫妻和睦,小日子过的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和认字比起来,这才是真本事啊!
公子,不愧是公子,跟了你,我徐有福就算是赚到了!
“有福啊,”王凝之的话,让徐有福从思绪中转了回来,眼巴巴地看过去,等待着公子的教育。
不过接下来的话,就让徐有福傻眼了。
王凝之秉承着自己平日里的风格,很简单,很直白,很主动地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以后可能会有麻烦,那就赶紧换一个,天底下好姑娘那么多,干嘛要费劲在一个小丫头身上,那丫头脾气大得很,又加上徐婉从来就不拿她当个仆人,惯得更是无法无天了,你要是真娶了她,以后可有的受!”
徐有福挠挠头,无奈地说道“公子,就别废这个心了,我就是看上小丫了,她人好,心里善,也能干活,很勤快,脾气大点就大点儿,只要我也能哄好她不就行了?”
王凝之还是斜着眼睛,瞅着徐有福,叹息一声,“实话呢?”
徐有福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小丫漂亮啊!我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尤其是她发脾气的样子,更好看!”
下一刻,主仆俩都张大了嘴,一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个不敢相信自己说出口的。
前一个当然是王凝之了,咽了口唾沫,站了起来,很诚恳地看着徐有福,“有福啊,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了,都没发现你是个受虐型。”
“啊?”徐有福愣了一下。
“没事,不重要,”王凝之摆了摆手,闭上眼,似乎心里很是纠结,片刻之后再开口,“有福啊,你也这么大了,再重新做人挺困难的,这样吧,既然你是真的喜欢她,那公子我就教你几招。”
“好!”徐有福虽然听不懂前头的话,但一听公子愿意教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要把夫人哄好,第一招,”王凝之十分严肃,表情凝重,神态端正,而徐有福也被他这种气势给带得异常认真。
“第一招,表达爱意。”
“不管是什么事儿,反正你就死赖皮,不管有多不好意思,都硬着头皮去说一些肉麻的话,鉴于你不会什么诗词歌赋,所以我建议你直接来一句‘夫人我都听你的,你是最好的’之类的话。”
徐有福顿时脸上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王凝之一摆手,“这不是害羞的时候,等你成亲了以后就明白了。”
“是!”徐有福再次端正态度。
“第二招,装可怜。”
“这一招的诀窍,就在于你一定要激发她的同情心,有困难要向夫人说,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向夫人说,然后表达自己愿意为了她迎难而上的态度,当然了,可以适当地把自己弄得狼狈一些,以此来从一个弱势方,激发起她强大的保护。”
王凝之顿了顿,给了徐有福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些重大信息。
“第三招,迅速认错。”
“不管事情对不对,不管你有没有道理,一旦发现夫人情绪不对,就要马上认错,道歉,不让她有机会,把脾气发出来,也不让事情扩大化!她本来打了你一巴掌,还打算打第二巴掌,但这个时候,你已经认错了,那她就只能收回手来。”
“第四招,转移注意力。”
“等你成亲了以后,如果有时候干了什么坏事儿,让小丫逮住,那我建议你用这一招,迅速说一些其他的,小丫感兴趣的事情,这个办法呢,有效,但是需要你平时就做好积累,对小丫的兴趣爱好有一个充分的了解,然后有机会就按照你的了解,去事先做准备,比如小丫喜欢吃糖,那你可以平时就了解一下,当地有那些糖果铺子,有特色,有新产品,这样一旦小丫发火,你就马上说自己刚发现的什么地方有吃的,然后带她去,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可以提前就准备好,当做礼物。”
徐有福急忙摆手,“公子,先别说了,太多了,我一下子记不住。”
“你看看,你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做事儿总是不充分,”王凝之叹了口气,“跟着我这种有文采,脑子好,时不时就会教导你一下,让你受益匪浅的人,你怎么可以不随身携带纸笔呢?”
看着徐有福的哭丧脸,王凝之无奈,毕竟是自己的小跟班儿,还是要照顾一下的,于是又开口
“刚才的,还记得几条?”
徐有福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转移注意力,准备礼物,然后说些肉麻的话,再有就是,嗯,就是……”
“再有就是及时认错,不给她机会发火!这么重要的都记不住!你未来怎么应付妻子?而且这个也可以说是前提条件了,最好是第一步就展开,”王凝之叹了口气,“也怪我,没一开始就跟你说这个,这样吧,等回去了,我再重新梳理一下顺序,对了,还有……”
“挤眉弄眼地做什么!”王凝之撇撇嘴,“还有装可怜呢!你要切记,我教你的这些方法,不是让你干巴巴用的,是要融会贯通的,还要配合着一起用才行!懂?”
“懂了,还有别的方法吗?”
一个好听又柔和,还带着一丝丝冰冷的声音在王凝之背后响起。
……
晋安和其他地方,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这里的一切,都很自然,就比如这家茶水铺子,一间小小的门店,里头也就是一张长桌子,几个凳子排着,热心肠的老板会给客人们都送上自己家里做的松花饼,而老板娘是个看着挺瘦,却很有力气的妇人,捣茶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比男人差。
很便宜的茶水,不论是出来逛街的,还是在街边闲聊的,倘或是在各个街口道儿上,大树底下下棋的人们,过上会儿,喊一声‘来碗茶!’老板便笑着答应,亲自给送过去。
一切都很和谐而善美。
当然也包括坐在小店外头,自己搬了一张凳子,手里捧着一杯茶的王凝之,正带着诚挚而饱含爱意的眼神,凝视着妻子。
坐在丈夫的对面,树荫下,谢道韫身姿挺拔,坐得端正,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就只是一件朴素并水蓝色长裙,除了头发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并无其他装饰。
但就是这样,也是让来往众人,总会下意识多看几眼,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她的容貌,另一方面,这样的气质当然也很迷人。
“啊,这里的空气真好啊,咸咸的海风,令人心旷神怡。”
“夫人,夫人?”
“这茶水不错,虽然不足名贵,也不甚香甜,但微微苦涩之中,却仿佛有几番草木清味,尤其是过口之后,嘴里仍含着些甘甜,令人回味啊。”
“令姜?”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有时候,午夜梦回之间,偶然想起这句话,只觉得时光飞逝而不待,恰如水浪奔腾而向西,从不折返,人这一生啊,最不珍惜的是时间,却不知道,最该珍惜的,就是时间。”
“你说对不?”
“悲春而伤秋者,其意不在春秋;闻风而动者,其促不在于风;锱铢必较者,其较不止锱铢;狐假虎威者,其威不在于己。由此可见,世上言东者,未必心向东;眼见未必是实,耳听更不足信,人啊,还是要有自己的判断力。”
“饿不?要不咱去那边吃点?我已经安排好了,跟那掌柜的订下一桌子晋安当地的美食,你肯定会喜欢的。”
……
不远处,徐有福一脸的崇拜,独角戏都能唱这么久,真不愧是公子啊!
我要是能有公子一半的本事,以后还愁小丫会发脾气?
站在他旁边的绿枝,也是一脸崇拜,丈夫都这么积极主动了,还能不动如山,真不愧是夫人啊!
我要是能有夫人一半的本事,以后还愁会受丈夫的气?
这边两人看着同一个画面,得出了不同的结论,而那边的王凝之,作为一个身处在这画面之中的人,多少是有些无奈的。
自己的妻子有一点那是非常好的,就是绝对不会在人前给自己甩脸子,即便是不搭理自己,也是保持着一个淡淡的微笑和高贵的气质,让别人一看,就觉得可真是个好夫人。
而作为代价,那就是不发脾气,往往意味着这个气很难消,众所周知,要让一个生气的人不再生气,就只有两个办法,第一让他发泄出来,第二别人成功逗笑他。
所以,在这种时候,想要谢道韫自己发泄脾气,是不可能的,而这,也就给身为丈夫的王凝之带来了难度。
眼珠子转了转,王凝之突然仰着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就连那边一直目不斜视的谢道韫,也忍不住瞥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丈夫重新看向自己,声音很轻,很柔和
“对面的夫人你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对面的夫人你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面前的男人心不坏,他只是,有点……”
……
整个人大概停滞了半首歌的时间,谢道韫只是傻乎乎地看着丈夫嘴角微微的弧度,听着又一次古怪的歌谣,直到那边老板娘端着新上的茶水来,才有了动作。
于是,老板娘就茫然地看着,坐着的那位夫人突然就红了脸,一探手捂住了她丈夫的嘴,然后腾地一声站起来,人都好像一下没站稳,多亏拽着丈夫的手臂,然后就拉上她丈夫,一溜烟儿跑了。
阳光下,她水蓝色带绿色纹理的裙底,微微飘起,好像一朵缤纷摇曳的水莲花。
紫笔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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