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也不必这么着急,慢些也无妨的。”
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是看着王凝之这一副体贴的样子,桓济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王凝之什么时候是个这么彬彬有礼的人了?
然而,王凝之的热情,可不会就此打住,只见他亲切地走过来一步,拍了拍桓济的肩膀,说道“别客气,咱们兄弟啥关系,再说了,大长公主车架在此,我哪儿敢在前?规矩总是要守的。”
桓济明显对王凝之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友好是接受不了的,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下意识就一抬胳膊,想要反手挣脱,但还好是理智战胜了身体反应,只是说道“如此,就多谢王兄了。”
王凝之这时候,只是点点头,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直接冲着一边王家的车队嚷嚷“绿枝,夫人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桓家的小妹吗?这不是正好?”
桓济还在疑惑,就连那边的马车里,桓庐撩开了帘子,探出头来,也是茫然不解,自己昨儿就是拉着谢道韫去一边的厢房里,整整看字画,看了一个时辰,这才有姐姐回来叫自己离开,也没听谢道韫说给自己什么啊?
而坐在车辕上的桓舒,则低声“怎么回事儿?”
桓庐傻乎乎地瞧着那边一个王家的丫鬟去了前头马车,回答“我哪儿知道?”
而随着王凝之这一嗓子,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就连周围的行人,还有城门口的小摊子这里,大家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很快,前头马车里,谢道韫走了下来,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裙,披着件白色的袍子,手里则拿着几卷图纸,走了过来,虽什么都没说,但这些护卫们也都各自让开了路。
只见她笑吟吟地,走到马车边,路过桓济的时候,还没忘了点头致意,然后到了马车前头,开口“拜见大长公主。”
马车里只是淡淡的一声‘嗯’并无其他,谢道韫也不以为意,转而看向桓庐,露出个笑容,还摇了摇手里的书卷。
“小妹,你昨天跟我说过的,比较喜欢的汉时画家刘褒,他所作的云流图,人见之觉热。只可惜无缘一见,我幼时在建康,曾有幸见过,虽不在手边,但还有印象,便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作了这几幅,你可以先看着,若是以后能见到真迹,我再帮你寻来。”
她说的是这么的自然,就连桓庐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说过这些话,不过昨儿为了留住谢道韫,自己确实有的没的扯了一大通,说了些啥哪里还记得清楚,下意识接过来,露出个甜甜的微笑,“多谢姐姐了。”
谢道韫则用一种很是宠爱的目光,瞧着这个小丫头,说道“今儿你们就要离开,姐姐就不多在这儿耽搁时间了,我们改日再聚的时候,我会带上自己收藏的那些书画,来和小妹一同研讨。”
桓庐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谢道韫是什么意思,毕竟两人昨儿才第一次见,况且大家这种身份,谁都应该知道,是在逢场作戏啊?难道这谢道韫,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喜欢她?
但现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当然是不能说什么了,只好也露出笑容,与她作别。
而谢道韫并未耽搁许久,只是简单聊几句,便再次向马车里的人行礼,之后离开,只是在路过丈夫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很快,长公主一行,就离开了建安,而王凝之两口子,则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很是清闲地吃起了早餐。
虽然就是路边摊上头的这些小菜,饼子,还有粥,王凝之却吃得香甜,脸上笑容满满。
大概是被他这种情绪所感染,王家的护卫们,丫鬟们也是各个高兴,这两天主子心情不好,尤其是昨儿,大家都能感觉到,而现在自然是多云转晴了。
尤其是徐有福这小子,居然坐在那儿,跟几个丫鬟侃大山,说什么大海应该如何样子,丫鬟们都是一副星星眼,十分期待着接下来的旅程。
而谢道韫坐在这边,听了几句,脸上浮现出一个尴尬的神情,低声“是你告诉徐有福,大海里面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王凝之愣了一下,也听了几句,略显尴尬,“我是随便说了点儿,然后他自己又补充了一些,你也知道的,话传话嘛,最后都会和开始版本有些不同的。”
“尤其是,”谢道韫淡淡笑着,“这个开始版本也不怎么靠谱的情况下?”
“是这个道理没错了。”王凝之‘嘿嘿’笑了两声,“反正到时候我是不会承认的,他自己要吹牛,自己受罪。”
“怎么,现在心情好多了?”瞧着丈夫这幅赖皮样子,谢道韫挑挑眉。
“是啊,多亏了夫人你,帮我出了口气,”王凝之眼睛眯了眯,瞧了瞧那边已经消失在道路上的车队,笑得开心。
“我本来是打算就默默地呆在这儿,不管大长公主是什么打算,只要我们在,她就必然要多加考虑,而且对方也未必敢来,结果被她反将一军,祸害不成,倒成了她的挡箭牌,还好有你在,才算是扳回一局。”
谢道韫脸上的笑容很是和善,“我夫君受了气,当然要报复了,刚才那些城门口的人,还有小摊子上坐着的,这么快就都消失了,想必城门口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没错,”王凝之点点头,“江州刺史或许会对桓温一方有些偏向,但那些本来跟着桓温的各地州郡,却看不懂现在的状况了,他们还会以为,大长公主到这儿来,是跟我们琅琊王氏有什么合作呢。”
“最关键的是,”王凝之笑得十分得意,“桓温还没法儿跟他们解释,否则这么辛苦隐瞒的事情,岂不是很快就大白于天下?”
“想要江州改投桓温,现在才只是一个商量计划的阶段,尚未实施,江州能不能到手还未可知,其他地区怕是就要开始有异动了。”
“宁州,交州,广州这些地方,本来就只是为荆州提供钱粮,桓温多年压榨,早已不满,而且桓温毕竟明面上是朝廷之臣,自己不敢反叛,自然底下的这些州郡,瞧着我们江南富庶眼红,现在他们还以为北方士族和桓温之间有了合作,恐怕会很不安分。”
“多谢了夫人妙计啊,就这么简简单单打声招呼,就能有这么大成果,哈哈,我现在想到那丫头的嘴脸,就觉得开心。”王凝之笑了起来。
谢道韫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不许这么说人家姑娘!”
王凝之答应一声,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出发!我们去这就去看大海!”
……
前头的马车里,桓庐眼神闪了闪,皱起眉来,翻了翻手里的画卷,嘴角露出个鄙夷的笑容,丢到一边。
桓舒已经坐回了马车里,瞧着妹妹的样子,冷笑一声,“谢道韫也真是有趣儿,就算是想要表示友好,起码也该拿些正经书画过来,她自己画了几幅,还好意思送过来,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桓庐抬起头,瞧了瞧姐姐,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却充满了讥讽,桓舒皱眉“你这是什么样子,难道我说错了?你自己把人家给的画卷丢到一边,难道还是因为喜欢这些?”
桓庐淡淡地开口,“二姐,你就只发现了这个?”
“还有什么?”桓舒眼睛眯了眯,家里小妹很是聪明,就连爹娘都时而惊叹,但越是这样,桓舒越是不爽,现在瞧着小妹的神情,就多少有些恼火。
桓庐则是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咱们被人家算计了。”
“嗯?”
“这次在城门口,这两口分明就是故意在那儿等着我们的,谢道韫还不至于蠢到会拿着自己画的几幅图画,就想要跟我们打好关系,再说了,你何时见过他琅琊王氏的人,会跟我们交好?”
“可是她故意这么做,那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给我们添堵,”桓庐皱起眉,“我们一大早就出门,哪儿的人最多?当然是城门口,这一路上出来,跟着我们的人可不少,虽然还不至于有建康那边的人,但附近士族的探子,甚至会稽来的探子,恐怕都不在少数,城门口一大早的,哪儿来那么多人坐在小摊子上吃东西?这儿是建安,又不是建康!”
“她谢道韫在众目睽睽之下,送我礼物,王凝之还跟二哥聊得开心,无一不向周围人说明,这次我们随母亲来建安,就是在和王家打交道,所有人都会猜测,我们荆州人,征西军,为什么会跟北方士族的领袖,琅琊王氏打交道,别的不说,江南士族,恐怕是要对我们之间产生误会的,父亲和江南士族之间的交易,只怕会受到影响。”
“还有,江州这边,我们是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可我们并未与纪大人说过,这事儿会跟琅琊王氏有关,纪大人知道的,就是王凝之两口子给我们做了挡箭牌,可哪儿有挡箭牌,会跟主人家关系这么好的?纪大人恐怕得到消息以后,心里也会忐忑,觉得我们在一石二鸟,说不定是把他卖给了琅琊王氏。”
“若是他们再运作一下,甚至宁州,交州都会受到影响。”
说到这里,桓庐咬了咬牙,虽然很是可爱,但说出的话却相当严肃“真是没想到,这两口子会在这里,给我们下绊子,本以为尽早地离开建安,就算是把这事儿定死了,结果却在临出门,被人摆了一道。”
听到这儿,桓舒也明白了,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好一个王凝之,居然这时候了,还给我们下绊子,这小子当真是个……”
“住嘴!”一直闭目养神的司马兴男开口,打断了女儿即将出口的话,睁开眼来,淡淡扫了一眼,便让两个女儿都不敢说话了,她这才缓缓说道“既然已经清楚了事情是如何,便应该从中学习,多想想他们是如何做的,自己又是如何出问题的,而不是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我教你们这么多年,是想让你们聪明些,而不是去咒骂别人。”
“王凝之夫妻俩,想必是昨儿就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但也没什么办法,所以尽早才会这样,要在我们走之前,也给我们添点麻烦,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忧,纪修远能在刺史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心中自有决断,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就犹豫不定,至于交州,宁州,若有反叛之心,自会有人去收拾他们。”
“谢道韫送礼,想要的效果,当然在交州,宁州,也在江州,甚至在征西军与各方士族关系,但最大的效果,无非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去做一些所谓的未雨绸缪,”说到这里,司马兴男脸上露出个冷笑,“我们做的越多,这时候反而会越是暴露,动静越大,朝廷越是会警惕。”
“无妨,不过是些小儿女的心思罢了,只要我们稳得住,这天下就稳得住!至于一些小麻烦,按部就班去处理即可。”
“还有,你们若是以后还见到他们夫妻,一定要多加小心,年轻时候便有如此心计,决断,未来也是麻烦。”
“只不过,”她脸上的冷笑愈浓,“还是太年轻了些,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不懂,心太急了。你们要时刻记得,戒骄戒躁,方成大事。”
……
“我当然很急啊!”
坐在车辕边上,王凝之侧过脸,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妻子,“你就不用给我讲什么‘范雎蔡泽列传’了,史记我也是看过的,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是废话,还不是没能力,所以才蛰伏起来?”
“我,一个有能力的人,一个没耐心的人,报仇这种事情,一天都等不及!还十年呢,太久了!”
和丈夫对视一眼,谢道韫无奈地耸耸肩,“好好好,你是大老爷,你说的都对,咱们这样的人,被人设计了,当然是要即刻报仇的,哪儿用得着等待?”
“没错,夫人深知我心,我们不愧是世间夫妻典范。”王凝之很认真地吹捧着。
谢道韫白了一眼,“哪儿有当代的典范?那都是后世所定的好不好?”
“那都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好,才需要经过世间的检验,我们哪儿用得着?”
大概是被丈夫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给打击到了,谢道韫刚抬起脚打算把他踢下去,又觉得不雅,刚打算反驳,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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