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宅。
王凝之就很尴尬,默默地站在走廊里。
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从自己离开文德殿,和赵天香等人汇合,赵天香就板着脸,不管自己说啥,都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样子。
说的最多字的一句话,就是王凝之问她查的怎么样,她说了一句;“还行。”
王凝之很无语,很想说一句‘您本来就够酷了,就不要再酷了,惜字如金,加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是想改变策略,以后打架不动手,直接隔应死敌人?’
但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第一个被膈应死的朋友,王凝之决定还是不说这句话的好。
直到回了家,人家给了王凝之一个意味不明,非常深刻,但是完全让人看不懂也理解不了的眼神,就走了。
王凝之想了一下,再她要拐进院子的时候,说了一句“晚上想吃啥?”
赵天香顿了一下,进了院子,声音飘出来“不吃。”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王凝之哀叹一声。
果然本事大的人,脾气就大,而且是本事越大,脾气就越大。
有时候自己都很怀疑,这要是有天去了神仙山,还不真成了她赵天香的小弟?
虽然这么多年来,自己努力地想要装模作样,成为一个高冷,潇洒,不苟言笑的人,让别人一看就害怕。
但是事实证明,气质这种东西,后天培养,也比不上先天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好。
尤其是自己这种培养失败的。
内心受伤的王凝之,决定去找夫人安慰一下自己。
秋日浓重,即便是已经到了黄昏,经过了一整个白天的日照,这建康城里,依然让人觉得湿而气闷。
把手里的扇子放下,王凝之躺在摇椅里,从手边的桌子上拿起来一卷书,看也不看内容便盖在脸上,昏昏欲睡。
等到王凝之再次醒来,黄昏已至最浓烈时,远方山麓上,霞光漫天,云仿佛在低声欢笑着随风摇曳。
扑鼻而来的,是院子里的桂花香。
院子南边的,是朱砂丹桂,还是曾经老娘带着孩子们亲手种下的,每个孩子的小院子里都有一株。
而王凝之自己种下的,则是波叶金桂,一红一黄,如今在院子里盛开的花,正如两种最浓烈的色彩,在这个秋日的黄昏时,杂糅在一起。
黄色与红色的花瓣随风而落,就好像是将天边的晚霞搬到了眼前一样。
刚坐起来,抬了抬眼,还未说话,走廊外传来声音,谢道韫出现在眼前。
一件简单的长裙,却和她平日里喜欢的那种格调不同,往日里,谢道韫穿衣服,基本上都是以素净为主,即便是有些时候会加些点缀,也不会是几片主页之类。
像是上次去卫夫人那里,虽然穿着的长裙上有朵花,但裙子本身也是湛蓝色。
而今儿不同,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裙子,上面印着一朵朵的小花儿,素而不清,雅而有致,倒像是回到了两年前那样子。
走到王凝之身边,谢道韫轻轻一笑“夫君,看我今儿如何?”
“相当漂亮。”对于自己的妻子,王凝之一向是不吝赞美的。
抬了抬手,谢道韫还提着一个小食盒,她眯了眯眼“夫君,今儿我安排他们做了桂花糕,就是我们院子里的桂花,要不要尝尝?”
王凝之笑起来,“你如何知道我爱吃这个?”
谢道韫坐在他身边,打开盒子,里头的桂花糕与往常不同,并不是一色,而且做工别致,竟是将粉红色的桂花交错叠放做成了一朵花的形状,而更加精致的是,花蕊处,居然是以黄色的桂花制作而成。
王凝之咬了一口,甘甜香重。
“我倒是不知道你爱吃这个,不过听他们说这桂花是你亲手种的,想必喜欢,至于吃食嘛,”谢道韫眨眨眼,“只要是好吃的,就没你不爱的。”
王凝之愣了一下,“哈哈”笑出声来,“吃喝玩乐,你夫君我无所不通啊!”
“那这么会玩的夫君,是不是有兴致陪我晚上出去走走?最近可是这一年最好玩的时候了,我可不想闷在家里。”谢道韫笑着给他擦擦嘴边的糕点。
王凝之有些疑惑“你平日里没事做,便出门去玩呀,家里也没什么长辈在,你开心就好。”
谢道韫白了一眼“我还不懂这个?但我总不能看着你整日里愁眉不展,自己出门去玩乐吧?”
“我哪儿有……”
王凝之的话被打断了,谢道韫轻轻的笑容,就好像带着些花香,温和又清澈“你自来了建康,日子就过的不舒心,我还能看不出来?”
捏了捏王凝之的手心,谢道韫再开口“不管这些事情有多难,多麻烦,我们总该一起面对,都能过去的,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王凝之笑了笑,点头回答“知我者,夫人也。不过你也别担心,事儿虽然难,但总是能做的,不过这时候,咱们出门出玩玩,也是好的。”
相视一笑,倒也不用都把话说的那么清楚,虽然感激她能如此挂念着自己,但有时间切空口白话,倒不如好好办事儿,早些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这边王凝之夫妻两出门去玩,另一边的客房里。
赵天香默默地坐在那里,面对着严秀红的话,不为所动。
“天香,你真的决定了?要陪着他们做这事儿?”严秀红也是直到今日,才算是把任务给弄清楚,顿时就急了。
“他们一个琅琊王氏,一个陈郡谢氏,再怎么着,哪怕皇帝真的没了,也要不了他们的命,说不定到时候太后还只能仰仗他们呢!”
“可你担上这种事,别说以后,就算是眼下,你去刺杀皇帝,你可知……”
赵天香皱了皱眉,“我意已决。”
“那以后呢!”严秀红明显不会像平日里那样听话,这也是真的着急了。
“以后,以后他们会安排好退路的,我相信他,”赵天香顿了一下,又开口,“我相信他们。”
瞧着严秀红还想说什么,赵天香直接摇头,说道“况且,这次来京城,并不只是为了他们,我们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让巧云去查的事情如何了,有什么消息?”
严秀红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而是回答“巧云那边有些消息了,说是上次在郁林的那些人,可能真是从历阳郡来的,
“当初我们在他们手里吃了大亏,一路查过来,也只能小心一些,免得打草惊蛇,庾希是如今历阳郡的太后,庾氏一族也基本都在历阳那一带,又是长江边上的重地,短时间很难有更多的进展了。”
“说起来也确实奇怪,庾希手下的人,为什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郁林也不是什么重要地带,居然能看见历阳来的人。”
赵天香无视了这些,淡淡说道“不论是哪里来的人,既然对神仙山动手了,那就不能白白挨打。”
“是,我明白,”严秀红点点头,“不过这次来建康也有好处,王公子不是说那袁真,想要历阳郡吗?说不定跟这个有关系。”
“当年庾氏受难,从位极人臣,到如今落没,只有这区区一郡之地,当年庾氏的势力,就被袁真占据了不少,如今看来,他倒是想彻底接管庾氏了。”
“把事情打听到的消息,都给爹爹传回去,但不要妄自揣测,我们不懂这些,胡乱说话,反而会给山上大伙儿造成困扰。”赵天香声音不高,却很有力量。
“是,我明白,我只是想说,你要不有时间,问问王公子?他们这些人,都很懂这些士族里的弯弯绕,咱们凭空查线索什么的,未必比得上他们几句话来的明白。还有,反正这次他也招惹上袁真和庾希了,咱也不算麻烦他,说不定还有的互相帮忙呢。”严秀红低声说道。
赵天香抬起头,墨色的眸子盯着严秀红,“你跟我绕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严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也别怪我,那我也是没法子,巧云那里,实在不能再跟进了,历阳郡,我们一点儿人脉没有,纯粹两眼一抹黑,巧云要是再深入,随时就会被发现,与其我们自己费这么大劲儿,还危险,又难以打探消息,倒不如问问王公子。”
赵天香沉默很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建康城里,金秋时节,处处都是玩乐之地。
从商旅街坊的小摊子上,到那些晚上还开着门的各家杂货铺,再到推着小车,在街头贩卖点心热茶的贩夫走卒,整个街市,热闹非凡。
即便是会稽,或者钱塘,也都差了许多。
坐在路边一家小茶楼,二楼包厢中,王凝之喝了一杯热茶,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瞧瞧谢道韫还在认真听着曲儿,王凝之乐呵呵地挪了挪位置,坐在窗户边,瞧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过不多时,随着那曲子停下,大厅里又重新喧闹起来,谢道韫笑吟吟地开口“夫君,我都忘了问,今儿在宫里,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相当顺利,”王凝之笑了笑,“跟一些自觉而懂事儿的人合作,总是能让人心旷神怡的。估计用不了几日,咱们的计划,就开始了。”
谢道韫点点头,“我就知道,你忽悠人是真的有些能耐。”又顿了一下,“不过,陛下年纪这么小,却还能如此坚强,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你怎么知道?”王凝之愣了一下。
谢道韫笑笑,“今儿你回来就去院子里睡着了,我问了有福,他说你去见太后,直接没见到面就被赶出来了,后来去了陛下那里,我想,陛下也不见得会需要你陪读吧?最多就是让你劝慰几句,给他定定信心而已。”
瞧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王凝之深感侮辱,愤怒道“你怎么能这么小看自己的丈夫呢!我可是很受器重的,陛下都收藏了我的三侠五义!”
“好好好,大老爷说什么都是对的,”谢道韫学着王凝之平日里那样子,耸了耸肩,又斜着眼睛打量。
这分明就是,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但我就说我信了,让你没法子反驳,而同时,我还必须让你看得出来,我言不由衷。
王凝之咽了口唾沫,“我平时就这样?”
“那可不?”
“我还真是幸运,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打。”王凝之抖了抖,决定不在这种事上继续纠缠了,反正受伤的,总是自己,于是转移话题“我和道尊说好了,这件事,找个冤大头来顶上,你觉得怎么样?”
谢道韫愣了一下,便点点头“应该的,一旦事发,太后多少也要有个追查方向之类的,来稳定人心,实在不行的话,替死鬼也是要准备的。”
王凝之咧开嘴笑了笑,这可真是自己的好妻子,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会觉得良心过不去,反而是第一时间,就认同了自己的打算。
花有百样红啊,能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红的,可真是不容易。
于是说道“没错儿,所以我想着,反正是随便找人来背上这个黑锅,那还不如和老道士一起合作,咱们帮他出出主意,他帮咱们实施,不然咱们这点儿人手,要在京城办事,总是比较费劲儿,这也不好去找你五叔的。”
谢道韫‘嗯’了一声,“这事情牵涉越少越好,具体最多可以告诉道尊一部分,至于其他人,最好是只告诉他自己的那一部分,不过,”顿了顿,她又说道“赵姑娘那里,若是她本来就不太信任你,那还是全说了吧?”
“算了吧,”王凝之摇摇头,“我有机会问问她,如果她不坚持一定要知道,那就等结束再说,她现在要做的,是最重要的那部分,最好是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怕是有点儿难。”谢道韫突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怎么?”王凝之愣了一下。
“因为最近这几日,她和小师妹,好像处的不错。”
“啊?”王凝之呆住,又瞬间清醒过来,盯着谢道韫,“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花若水,还真开始学功夫了?”
“不仅开始学了,而且看上去,学的相当可以,短短几日,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自己打一套了。”
谢道韫的笑容也多少有点儿僵硬。
夫妻俩对视一眼,王凝之迟疑着问“所以,她跟赵天香学,比跟你都快?”
谢道韫无奈,“花有百样红吧,小师妹明显更喜欢赵姑娘那种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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