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入宫任职?”
小饭桌边上,谢道韫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帕子来,擦了擦嘴,问道。
“等赵天香到了,就可以去了,这时候到陛下身边,也做不了什么,反而给了对方时间来提前准备。”
小饭桌的另一边,王凝之可怜巴巴地捧着自己手里一个孤零零的小碗,小心翼翼地回答。
虽然不明白谢道韫在恼火什么,但恼火是必然的,因为她只允许自己喝一碗粥,还是这么小碗的。
而且根据王凝之观察,谢道韫的生气,多半儿跟赵天香是有点儿关系的,虽然还没具体弄清楚,毕竟这俩人都没见过,哪儿来的仇怨啊。
但大概方向是错不了的,所以有关赵天香的事情,还是要小心为妙。
“她什么时候能到?”
“两天左右吧,离得也不远,她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格,肯定会快马来的。”
谢道韫皱了皱眉,却没继续问,只是心里不爽,你怎么就那么懂她?
但是也不打算继续纠结了,谁惹的事儿,谁去平,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烦恼一个晚上就足够了,于是换了个话题。
“那这俩天打算做什么?”
“去拜见师公,来都来了,总该上门去拜会,不然就说不过去了。”
谢道韫挑挑眉,“难得啊,你还有为了礼仪,能不懒惰的时候。”
“我还是很注重这些的好不好,毕竟我也是个有名望的公子哥儿啊。”王凝之耸耸肩,趁她没注意,赶紧夹了一片腌菜丢进嘴里。
谢道韫懒得搭理他这些小动作,只是笑了笑,“名望?是名字吧。你家那么多叔伯在京,也不见你去拜会。”
“嘿嘿,”见她多云转晴,王凝之这才轻松了些,“夫人,你也不能偷懒,别的人可以我自己去,但师公,你得陪我去。”
“为什么?”谢道韫皱眉。
“师公自小就最疼我,如今我有些名声,她是知道的,也晓得其中多少水分;至于任职,师公向来对这些就很看淡,而且她那人挑剔得很,我爹在她面前,都混不到几句夸奖,所以啊,这么多年没见,总不能让她说我一点儿进步都没有吧?”
王凝之眨眨眼“我思来想去,时至今日,我做过的所有事情里,最成功的,绝对没瑕疵的,堪称完美的,就是娶了你。”
“我就不信,在这件事情上,她能不夸我?”
谢道韫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淡模样,可听到最后一句,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珠子转了转,“既然如此,那本夫人就陪你走一趟,给你好好长长脸。”
“多谢夫人。”王凝之站了起来,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
“快坐下吃饭,别作妖!多大人了!”谢道韫横了一眼,只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可是我就这么一小碗粥,不够吃,也不好吃……”王凝之刚说到这儿。
谢道韫把筷子放下,站了起来“既然是去见师公,总要整理一下仪容。绿枝,来帮我一下。”
瞧着她窈窕的身影,王凝之笑了起来,真是傲娇,都不肯说一句好好让自己吃饭,还非要整这么一出。
不过作为一个好丈夫,当然是不能让妻子的小心思白费,赶紧吃了起来。
……
站在院子里,王凝之哼哼着小调儿。
徐有福走来走去,鞋面都快被磨平了,“公子,还不出门,不怕她老人家生气?”
王凝之斜着眼,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向毛猴子一样的徐有福,淡淡说道“有福,你要记住一件事情,身为一个男人,等自己的夫人妆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等以后你娶了小丫,可千万别在这事情上不耐烦,到时候被小丫那暴脾气追着打,我可不会救你,因为丢脸。”
“身为我的跟班儿,要是连这都学不会,那就是真的没脑子了,回头我给你写本好丈夫修炼手册,你照着学。”
徐有福一脸严肃,立正站好“是!公子放心!有福记下了!”
王凝之倒是惊讶,“你今儿怎么回事,这么听话?”
“为了娶小丫给我生孩子,这种事情,一定要学会!”徐有福义正言辞。
咽了口唾沫,王凝之勉强笑了笑“很诚实,很不错。”
不过王凝之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后,徐有福因为嫌弃小丫不肯好好妆发,总是出门比他还快,然后被追着打的时候,就把今儿的事情拿出来讲,还掏出只有寥寥几页的珍贵手册,试图说服小丫。
然后,就被狠狠揍了一顿,原因就是,小丫觉得,自己丈夫居然连这些都学,鬼知道他究竟学了些什么,平日里那些行为,还有几分是真的。
门外,王凝之懒洋洋地靠在车厢边,对于谢道韫妆发,倒不是很期待,毕竟自己见过太多次了。
然后,在她出门的时候,还是被狠狠震惊了一把。
一件深蓝色的长裙直落地面,上面只绘了一片桃花,桃花虽艳,却因为映在蓝色中,而显得清冷几分。
谢道韫脸上涂了些淡淡的妆,平日里白皙的肤色,在脸颊上微微的红润对比下,更是白的清澈,红的娇润。
并无多的饰品,只有头上一根白玉簪子,和袖口若隐若现的碧玉手镯。
白玉隐藏在黑发中,只露出一截儿,俏皮中带着几分明亮,墨绿色的手镯,与袖口的深蓝色,几乎融而为一。
风轻轻吹过,她的发梢和裙摆皆被吹得微动,发梢拂过脸颊,在眼前荡过,明亮的眸子,若隐若现之间,略带笑意。
那一朵在裙子上的桃花,随着风动,也似乎是活了一样,从凹陷而起,竟像是正在绽放一般。
拍了拍已经傻了的徐有福,王凝之笑了笑,“懂了吗?等自己的夫人妆发,这就是天经地义!”
迎上前,王凝之伸出手,谢道韫浅浅一笑,将自己白玉一般的小手,放入他的手心里。
“夫君,可还满意?”两人并肩而行,谢道韫低声问。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王凝之笑着回答。
谷<spa> 马车慢慢前行,车厢里,谢道韫脸上一红,“盯着我做什么!”
“好看啊。”王凝之不假思索。
“所以,平日里是不好看了?”谢道韫拧了拧眉毛。
“怎么会,我上次就说过了,要把你的每一个样子,都刻在心里,可惜我不会作画,否则一定要每日为夫人画上一副,收藏在书房里。”
谢道韫嘴角一弯,“画师多的是。”
“那怎么行!”王凝之一瞪眼,“我夫人的美丽时刻,当然不该给旁人欣赏了,偶尔还行,有个人每日对着你作画,我哪儿受得了?”
“谁说要男画师了!”谢道韫嗔道。
“女的也不行!你的美丽,独属于我。”王凝之笑容满满。
“好,就依大老爷,既然如此,那大老爷,这次回去,我就教你画画,反正你早上那意思,看上去对作画一道,倒也有些想法。”
王凝之的笑容僵住了。
……
“师公的丈夫李矩,官至江州刺史,可惜英年早逝,她便独自抚养儿子李充,居于建康。我父亲几次邀请她去会稽,她都不愿。”
“其实,她也是为了儿子,李充虽有些才华,但毕竟江夏李氏,就是个书法世家,没有什么能耐给李充安排。”
“李充以前只是个记室参军,官职很低,想要谋发展,当然就离不开建康,那年借转为褚裒参军之机,想要外出,可人家不过给他安排了个剡县令,还是我爹暗地里安排,让他留在京城,如今是个都候。”
马车上,王凝之讲着关于卫夫人的事情。
谢道韫皱了皱眉“就算江夏李氏没这个能力,卫夫人家里也不缺吧,她毕竟是廷尉卫展之女,虽然这些年卫氏很积淡,也不是没法子。而且,父亲为什么要暗地里安排?”
王凝之叹了口气,“师公本身对这些东西,就很不喜欢,性子又十分刚强,家族困难时候,更不会张口,而且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若是真有才,自当成就,靠别人上位,才不配位,难免是灾祸。所以根本不许我爹帮忙。”
“而我那李充师叔,也不是多喜欢这些,只不过江夏李氏,总还是他最成器,别人更是些书呆子,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可那剡县,地方不怎么样,若真的去了,十几年里,难有机会。”
“我爹也是费尽心思,劝了好多次,她都不肯,就只能暗地里安排了,留在京城,总要比去那地方强些。”
“原来如此,”谢道韫点了点头,“她不肯离京,想必也是想要照拂儿子,虽然她不开口,但毕竟只要她在,李充不犯大错,别人总会给几分面子。”
“是啊,”王凝之无奈地说道,“其实我爹早就想让李充去会稽任职,这样师公也能去颐养天年,可她不愿意,总是不肯点头。”
“刚强了一辈子的人,不想待在别人的地盘上,仰人鼻息啊。”谢道韫叹息一声。
“其实她就是想太多了,琅琊王氏,怎么可能给她脸色看?”王凝之也叹了口气,“有她一路教导扶持,才有如今的我爹,整个琅琊王氏,谁不感念在心?”
“所以,你想劝她,接受你爹的好意,去会稽?”谢道韫问道。
“是,”王凝之点头,“只不过也不抱多大希望,我爹都劝不动,我哪儿能劝得动?就当是来看望她老人家吧。”
“要不,我试试?”谢道韫微微一笑。
“那敢情好啊,夫人一向擅长讲道理,你要是能把她老人家劝到会稽,咱爹能高兴地跳起来!”
“呸!怎可这么说父亲!”谢道韫佯啐一口,思索起来。
京城到底是大,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卫夫人所在的住处。
下了车,王凝之感叹,还是当年自己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只是这么多年,宅院多少是有些旧了。
墙壁,大门,屋檐,看上去都很久没人打理了。
这毕竟是当年她还年少时,成亲的地方啊。
就连门口这位老态龙钟的管家,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更老了些,见到王凝之,就眼泪把擦地,“二公子,你可来了。”
“老伯,这是怎么了?”王凝之赶紧上前扶着他,免得再一着急,给摔倒了。
“夫人说你都入京好几日了,还不来拜见,正生着气呢,劝都劝不好。”老管家霍霍着一口漏风的牙。
“这不是来了嘛,放心吧,师公最疼我了,我进去哄一哄她,很快就好了。”王凝之笑着说道,“对了,这位是我夫人,一起来拜见师公的。”
瞧了谢道韫一眼,老管家笑着点头,“好,好。”
老人家毕竟腿脚不便了,指了指方向,便只是落在后头,让徐有福扶着慢慢走,而王凝之俩口子则走在前头。
“这位老管家,是不是太老了些。”谢道韫低声。
“这是当年师公嫁人的时候,她丈夫身边的跟班儿,年岁很大了,一向忠心耿耿,说什么也不肯回乡下养老,只说自己要守着他公子的地方,师公也拿他没辙。”
“还真是,一家子倔脾气啊。”谢道韫无奈。
“谁说不是呢,”王凝之耸耸肩,“这些文化人啊,就是这样,都不知道他们在坚持些什么,带着下人都是如此。”
“不过我瞧着,家里也没多少下人了,而且大多是些老人家,看来师公生活,并不宽裕。”谢道韫眨眨眼。
“不是不宽裕,是要穷死了。”王凝之翻个白眼,“她儿子那点微薄的俸禄,哪儿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这可是京城啊,吃个饭都要比别处贵上许多。”
聊着,已经绕过一片长得有些张牙舞爪的林子,到了一片假山后的开阔处。
一汪池子,池水倒是清冽,出现在眼前。池子周围,还有几张石桌,上头摆着些笔墨纸砚。旁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位老人家,身边有两个老妇人伺候着。
“喏,这就是师公,然后我爹,然后我和大哥,小时候过来住,练字的地方。”王凝之努努嘴,就换上一副诚挚的笑容。
“师公,王凝之携妻子谢道韫前来。”
两人行礼,那老人缓缓转过来,只是穿着件很普通的宽大且绵厚的衣服,打量了几眼,‘哼’了一声,“王二公子如今还记得我这个老人家?”
“师公,您这话说的,可让我无地自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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