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是一年里,最明媚的时刻,阳光亮丽却不刺眼,万花盛开却各有千秋,就连风声里,都带着树叶飞舞的轻柔。
江水自冬日的酷寒,如今终于回暖,清冽的水光下,总有鱼儿在欢快地游动,时不时折射而来的眼光,一束一束地,印入云中。
小山坡上,两人面面相觑。
梁山伯‘啊’了一声,这次倒是回过头来了,但是一脸的迷茫,愣了许久,才问道“英台,你说什么?”
对于梁山伯的迟钝,祝英台倒是很熟悉了,耐着性子说道“山伯,你有没有想过,谢姑娘已经帮我们给上头打了招呼,结果这一个小小的河运官,居然敢把我们赶出来,还是琅琊王氏的人,必定是背后有人指使,我们都是些小人物,不过是书院里头的学子,哪儿能得罪琅琊王氏的人?除了一个王凝之!”
说到最后,祝英台狠狠地咬着牙,一副我已经看穿了这一切,真相只有一个的样子。
可是梁山伯似乎理解不到位,只是回答“英台,谢姑娘如今与王兄已经成婚,两人琴瑟和鸣,你以后要称呼夫人,不能再叫姑娘了。”
“还有,咱们上次在水坝旁,做的确实有些过火了,人家把咱们赶出来,其实也说得过去。”
“王兄一向心胸开阔,虽然喜欢搞些恶作剧,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我们的,你别忘了,当初还是他替我们给送的信。”
“山伯啊,”祝英台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太善良了,先不说那称谓如何,那不重要,这个王睿智,居然不顾水势潮汐,河流顺阀,时令气节,偏偏听那贼老道胡言乱语,就按照他们这般行径,今年必然会起水灾,到时候还不是害老百姓,难道他们这些当官的,天灾时候还能受到影响?”
“我们为民除害,乃是君子所为,现在被小人趁机谋害,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再说了,别人我还不敢讲,就那个王凝之,哼哼,小肚鸡肠,坏心眼多得要死,肯定是觉得今年他大婚,我们送的礼物寒酸,所以才恼羞成怒,要给我们个教训的!”
祝英台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握住拳头,狠狠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似乎这样就能打到某个人了,“山伯,你可千万不要轻易相信那王凝之!这次他跟着谢道韫一起过来,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下什么绊子呢!”
看着祝英台像个小疯子一样张牙舞爪,还叫唤着什么‘等他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之类的狠话,梁山伯无奈地站起来,拍了拍祝英台的脑袋“英台,冷静点儿,不然我们要被发现了。”
没法子,这已经是第三次转移阵地了。
离得远了,看不清,离得近了,又会被发现,找个这么好的地理位置,不容易啊。
“王大人虽然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意见,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水坝改建,兹事体大,又无前例可循,他小心一些也不算奇怪,只是那老道士所言的改水道,必然是不妥的。”
梁山伯语重心长,好言相劝,“再说王兄,肯定不会为了点礼物就跟我们生气,待人以诚,便是最佳,我自己手绘的时令图和家乡的土产,虽不见得多贵重,也是一番心意,你送的肯定价值不菲,王兄不会介意的,况且,他的家世,难道还会缺什么不成,英台,你多心了。”
瞧着梁山伯又回去聚精会神地做记录了,祝英台撇了撇嘴,这可不是多心。
梁山伯送的东西,确实不值钱,但王凝之不会介意,这是真的,但自己送的,嗯就稍微跟梁山伯想的有点儿不太一样了。
……
“所以,祝英台给你送的,是劝善书?”
马车就停在路边,小摊子外头的桌边,谢道韫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给我送的,可是几枚玉石,还有一些……”
“好了好了,”王凝之没好气地打断,端起茶碗来,一饮而尽,“我知道,反正这些人都没良心,眼里没有我对他们的教育指导,只懂得巴结你这个谢府的大小姐。”
谢道韫丝毫不为王凝之的愤怒触动,说道“那梁山伯呢?总不会是劝孝图吧?”
“呵呵,”王凝之挑了挑眉,“我大婚,他送劝孝图,是什么意思,要我孝顺你?”
“哈哈,哈哈哈……”
谢道韫终究还是没忍住,很没形象地大笑几声,要知道,平日里她最多就是在屋里,只有自己和王凝之的时候才会这么不顾及形象。
王凝之叹了口气,“他送的是时令图,一看就是自己画的,还有几样家乡的土产,我就服了,难道他不是会稽人了?他的土产,我没吃过?小气,抠门,寒酸……”
“好啦,”谢道韫扯了扯王凝之的袖子,俏脸上还带着些未退的红润,“梁山伯家贫,也是一份儿心意。”
“哼,一份礼物,一份儿心意,就他这种礼物,心意也好不到哪儿去!”王凝之表示完全不信。
“那你还要他送什么,治水方略吗?”谢道韫捂着嘴偷笑。
“哪怕送几句祝福呢,就说祝愿王凝之大侠从此天下无敌,威震四海之类的,我又不是不能接受?”王凝之很不客气。
“你不要脸,人家还要呢。”谢道韫翻了个白眼,又道“我估计啊,祝英台故意作弄你,这次我们去了,他肯定会以为那个王睿智是你安排的。”
“要不是怕你发现了,然后跟我计较,我肯定是要安排一下的,不过这个王睿智,我确实不熟,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莫名其妙跟那俩疯子过不去,害得我还要奔波。”
“所以,我们要不要帮他们呢?我是该为梁祝俩人想想办法,还是该为夫君出口气呢?”谢道韫转着手里的茶杯。
“哟,你一向不都是觉得梁山伯是个可造之材,打算帮他一把的吗?祝英台又这么做小伏低,给你送礼,你一向以朋友待他们,还会犹豫?”
“其实不犹豫的,”谢道韫笑了笑,“你说的那些,都是建立在正常情况下的,现在他们俩,惹得我夫君不高兴了,那就一切免谈。”
“真的假的?”王凝之往后一靠,满眼不信。
“世上朋友千千万,可我去哪儿找第二个夫君?孰轻孰重,还不够明显吗?”谢道韫站起来,闭上眼,深呼吸一口这路边的芳草香气。
然而下一刻,得不到回应的她,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王凝之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马车移动,还给徐有福打眼色了。
冷笑一声,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难糊弄了!
谷<spa> 给绿枝打了个手势,徐有福手里的缰绳就被按下了,绿枝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走近的王凝之。
王凝之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看来想混过去,是不太可能了。
谢道韫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开玩笑,谁信啊!
肯定又是有所图谋,绝对不能上套!
从徐有福的眼里看到谢道韫在缓缓走来,王凝之急中生智,抽出车辕边的筒子来,笑呵呵地转身,“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我再不过来,怕是夫君打算直接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了,”谢道韫冷笑,侧过脸,横了一眼后头跟着的护卫,一众护卫顿时拽紧了缰绳,生怕被夫人认为自己打算跟着公子溜走。
“夫人说的什么傻话,为夫再粗心,也不能把你丢下啊,我这不是给你取水来了嘛,这小店的茶苦涩,喝完还是漱漱口得好,这是咱打来的山泉水,甘甜爽口,正好用来……”
谢道韫接过水来,漱了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君,此处风景真好,远处有山,近处有水,天上有云,地上有你我,不如陪我走走?”
王凝之尴尬地笑了笑,刚打算说话,就看见她眼里的威胁,只好无奈地随她而行。
身后马车和护卫们远远跟随,眼见周围没人能瞧见了,谢道韫探出手,从树上取下一片叶子来,放在鼻前嗅嗅,“夫君啊,你最近怎么老是想着躲我呢?”
“哪儿有,夫人多心了。”王凝之心惊胆战,谢道韫看着平静,可她取树叶那一下,自己甚至都看不清楚。
上次自己在绿荫村表示懒得去管吴兴郡的事儿,想要去西边,要是谢道韫想去吴兴的话,大家可以分开走,等去钱塘的时候再见面。
谢道韫当时笑得很和善,只是王凝之注意到,她手里的筷子,插进了木桌子。
于是王凝之迅速改口,不再说什么分开走了,只是把目标放在让谢道韫改变方向上。
“夫君啊,人说新婚夫妇嘛,总会过段时间就腻味,可你这是不是有点儿快啊,才多久,就不想见我了?”谢道韫手里的树叶在随着她手指变换着形状,最后成了一个针的样子。
咽了口唾沫,王凝之毫不怀疑,这根由树叶做成的针,在她手上,绝对能把自己眼睛刺瞎,赶紧说“令姜,你真的想多了,我怎么会想离开你呢。”
“夫君,我倒也不是非要把你绑在身边,”谢道韫缓缓说道,“只是,眼下这情况,虽然小王爷和桓冲都已来过,暂时无人会纠缠于你,但你的一举一动,还是让很多人都盯着,你在我身边,总还能有个话说,就当是夫妻感情甚笃,不愿被打扰,若是分开,自会有那些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关键是,”谢道韫叹了口气,“就你这性子,肯定会四处游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被人绑了也不奇怪,我可不想才成婚不久,丈夫就不见了。”
“我晓得,夫人受累了,还要陪着我东奔西跑。”王凝之很诚恳。
谢道韫摇摇头,“倒不算受累,不过你知道就好,我既然是为了你,那我们要去哪儿,自然该按照我的心意来,对不对?”
“对,很对。”
“那我们可以去吴兴了?你不会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会。”
“好,那我们出发吧。”谢道韫甜甜一笑,手里的树叶从指间滑落,轻轻挽着王凝之的胳膊,夫妻俩并肩往前。
两日后,临水。
钱塘江的水声,便是在几里地之外,即可耳闻,江水涛涛,自此处接海,每年的春日,都要修缮大坝,河堤,水道,但每年的夏雨,都会将其冲开。
所以,管理钱塘江大坝,既是个肥差,也是个风险很高的职位。
肥差当然是在于,年年都会有拨款可以动手脚,风险则是,一旦某一年大水决堤,给周遭百姓带来的损害大大超过了预期,那这位管理之人的脑袋,基本上是要用来给百姓们平民愤的。
所以,如何在自己中饱私囊的前提下,还能够让大坝的损坏程度保持在可接受范围内,就是每一个水坝官员最重要的事情。
几辆马车相继而来,身后跟着一对护卫,人高马大,颇有气概。
坐在车辕前头,王凝之狠狠地瞪了一眼“能不能老实点?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徐有福已经保持一个帅气姿势很久了,也有些腰酸背痛,闻言就放松下来,轻轻一拉手里的缰绳,让马儿也放缓了脚步,“公子啊,这临水的人都哪儿去了?一路上没见几个。”
王凝之给自己脑袋后头垫了个小枕头,靠在车厢上,懒洋洋地回答“废话,春暖花开的时候,江水里正是鱼儿活跃,临水这地方,种庄稼风险太高,动不动就被水淹,当然是要捞鱼来维持家计,难不成像你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就想着耀武扬威?”
徐有福讪讪一笑,心里也是委屈的,给王凝之当了十几年的仆从,都很少有可以炫耀的时候,自己主子一向不喜人多,偏爱走那小道,有排场的时候,往往都是有家里其他人在,可那时候,基本上没自己多少事儿。
如今有了夫人,护卫丫鬟自然该有的,就都有了。
就算绿枝抢走了我的大总管之职,但这种混在男人堆里,抛头露面的事情,你总不能也抢吧?
好不容易洋洋得意一回,谁知道没有观众?
“要去见四九和银心了,有没有很激动啊?”王凝之挑挑眉。
“激动个,”徐有福猛地闭嘴,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后头车厢,夫人和绿枝都没反应,这才压低声音,“谁稀得见那俩傻子?”
“我也这么觉得。”王凝之大点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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