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低下头去,只见一楼的大厅一侧,谢奕,谢安两人并肩而行,身后则是阮容,与谢安之妻刘允,再后头,则是谢道韫,后边跟着些孩子们。
一直保持着笑容,跟着父辈一起与人打招呼,还没忘了给身边兄弟们低声介绍,谢道韫似乎感受到楼上的目光,抬起头,瞧见王凝之,嫣然一笑。
“啧啧,可真是个大美人啊!”左连阳感叹一声,就突然觉得气氛不对,急忙回头,就瞧见王凝之似笑非笑的脸。
“不是,王兄,没别的意思,就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咽了口唾沫,左连阳急忙解释,谁不知道王凝之那臭脾气。
“嗯,说的真好,下次别说了。”王凝之淡淡回答。
左连阳连连点头,讪讪地笑着,心里懊恼。
很快,谢家人就出现在面前,谢奕‘哈哈’大笑一声,拍了拍王凝之的肩膀,“小子,宣城的事儿我知道了,办得不错!”
王凝之突然就发现了,所谓将军的区别。
桓温说话,从来就不会刻意大声,而是中气十足,声音虽然低沉,却威势十足,在他说话的时候,从未有人敢插嘴。
而谢奕这类的武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想来是因为平日里在军营里,吆五喝六的缘故吧。
“您谬赞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王凝之拱手,同时不露痕迹地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失败了。
谢奕一把按在王凝之肩膀上,便往前走去,“走,陪我说会儿话!”
王凝之撇过脑袋,向着后头发出求助的目光,却被谢道韫直接无视了,无奈之下,只能陪着谢奕落座,结果说了没两句,就变成了谢奕在吹嘘着自己在军中的风采,王凝之就这样变成了一个聆听者,还要时不时配合地笑两声,恭维几句。
瞧着隔壁王家席位上,兄弟几个朝自己挤眉弄眼,王凝之回以微笑,并且做好了回家就修理他们的准备。
就在王凝之的耳朵,快被谢奕给震歪的时候,王家,王羲之夫妇终于到了。
趁着老爹和谢奕打招呼的时候,王凝之急忙逃离,却又被老娘抓住,按在身边,刚刚坐下的王玄之疑惑地问了一声,王凝之哭丧着脸,表示未来的丈人太难伺候。
王玄之难得理解弟弟,低声说道“你大嫂家里,她爹也是在军中任职的,我每次过去,都要被拉着叙话喝酒,确实不容易。”
然而并没有得到王凝之的回答,王玄之愣了一下,从二弟的眼里,看见了何仪的影子,急忙回头,只见何仪刚刚和友人打完招呼,就站在自己身边,正要坐下。
王凝之又一次站起来,迅速离开这个地方,把空间留给了大哥大嫂。
“你小子!太不仗义了!”没多久,王玄之走过来,很是愤怒。
“大哥,”靠在栏杆边上,王凝之摇了摇手里的酒,“这就是教给你一个道理,祸从口出啊,以后可要多多小心。”
“哼!”王玄之一把夺过酒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瞧着里头,“这果子是怎么回事儿?”
王凝之未来得及解释,就听见底下人群熙攘“王爷到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走回了王家的位置,与老爹一起等着,很快,会稽王司马昱就出现在众人眼前,跟着他的,是他的夫人王简姬,司马道生等人跟在后头。
“王爷,您这可是来迟了,我都和无奕商量,是不是要去府上寻你,”王羲之笑呵呵地打招呼。
司马昱笑出声来,“好你个王逸少,在宣城时,我可是被你灌了那么些酒水,还出城踏雪相送,怎么毫无感念之心呢?无奕,你一向忠信,可别被他骗了。”
谢无奕的大嗓门响起“王爷,我可是大半年都没见过你了,今儿别的不说,不醉不归!”
“哈哈哈哈,好,便依你!快来,坐下慢慢聊。”司马昱笑呵呵地坐上首位,与各家前来拜见的人相互问候。
“伯远,叔平,你二人倒是悠闲啊?一个不去陪娘子,一个不去陪未来的娘子?”司马道生缓缓走来,笑呵呵地开口。
“延长,”王玄之回答,“年节前几次聚会,都不邀我,现下里来套近乎了?”
“哎呦,伯远兄,”司马道生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道,“你入境是会稽长史,整日里大事小事儿的忙个不停,我们这些老兄弟,哪儿敢麻烦你呢?”
走近一步,司马道生眨眨眼,“可别说做兄弟的不关照你,我跟你说啊,我都已经给你的孩子,准备好礼物了,到时候保准让你大吃一惊。”
王玄之微微一笑,“延长有心了。”
“好说,好说,”司马道生也坐在旁边,抬眼瞧了瞧,“啧啧,今年父王的兴致是真好啊,如此多的灯笼,数不清的灯谜,看来是要一考会稽众才子了。叔平啊,准备好吗?”
王凝之‘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这跟我还有关系的?我可不是个才子,王爷很清楚的啊。”
“那可未必,我父王现在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觉得你绝对是个好苗子,今儿这灯市,街坊,说不定都是想给你个机会。”司马道生笑了两声。
王凝之随着笑笑,看到大哥的眼神,轻轻点头,司马道生这是特意过来,与自己说这几句话的,既然是王爷要看自己的本事,还提前说了,那就是说,等下自己想找个由头不参与,怕是都难。
“众位,”司马昱开口了,“年前宣城之事,大家想必都有所耳闻了,今儿我趁着上元佳节,举办这场宴会,也是为了庆贺,同时给逸少父子请功,宣城事后,我归于建康,朝中大人们,都对逸少父子赞不绝口,就连太后与陛下,都甚是喜悦,太后还托我传话给逸少,直言琅琊王氏,国之栋梁。自元帝起,琅琊王氏便是我司马氏最好的支柱,皇室必与琅琊王氏共进退,一如曾经,及至万年。”
“恭喜了,王大人!”
“逸少果然好风采!琅琊王氏,不减当年啊!”
“我就知道,陛下与太后,那是相当器重王大人的!”
“王大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慕名利,却会在朝廷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真乃我辈楷模!”
“王大人教子才是一绝,王伯远君子之风,管理会稽事务已经快一年了,毫无纰漏,王叔平如今又立了功,琅琊王氏,人才济济啊!”
“当饮!”
众人恭维起来,也不知其中有几人真心,几人假意。
喧闹声随着司马昱再次开口,而停止了。
“各位,你们说的不错,这次宣城之事,太后还亲口向我询问叔平之事,认为这是个可造之材,不过我也很清楚,对叔平的将来,逸少自由安排,我也不会多此一举了,”司马昱笑呵呵地说道,“今儿说白了,就是庆祝这上元佳节,望我大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诸位,且随我共饮一杯!”
清酒入肚,王凝之皱了皱眉,司马昱这是要以退为进?还是另有后手?
“这次的事情,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坐下之后,司马昱笑得开心,说道“那就是要给年轻人机会,我们这些老家伙,总是把事情大包大揽,未必就是好事儿,明年选品上士,虽不是我管,但我却也很感兴趣。”
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会稽王,如今在朝中,太后和陛下最为倚重之人,皇族的代表,那句不归他管,不过是戏言而已,选品定状,确实有大小中正官来做,可这各州大中正,那不都是朝廷定下的吗?就像扬州大中正王卓然,可不就是太后选定?
若是有司马昱衷心之才,还愁拿不了一官半职?
“今儿不仅是我在,各个世族皆有尊长,会稽之许多官员,我也邀请而来,便是便是让各位看看,如今年轻人的风貌。”司马昱倒是对这种注目很习惯,淡淡说道。
“你们且瞧着,今夜在此处之灯,几乎样样都有不同之灯谜,有简有难,有书有画,各家子弟,我都不算陌生,知道你们平日里,多是才思敏捷之人,今儿大家不妨看看。”
“当然了,这些灯谜里,有许多是往年所有,也有些是仿照而作,给孩子们图一乐便是。”
“此外,我这里准备了些小灯,每人都可拿一盏,自己出题,以为灯谜,题材,形式,并无约束,可以诗词为题,亦可以书画为题,景,物,人,事皆可为谜底,从无所矩,乐得开心。”
“当然了,咱们也不是在定品状,大家无需担忧,多是娱乐而已,无非是给大家个表现的机会,无需紧张,便当做个游戏罢了。”
“大家不妨持己之灯,猜他人之谜,让我看看,最后留下的灯谜,和猜出最多的人,究竟是谁?要是能有一盏灯,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难住,也是秒事一件,如有那好的灯谜,我倒是想带到建康去,给陛下赏玩。”
说完之后,司马昱便轻轻挥手,后头廊下等着的仆役们,便各自端着盘子而来,于台下边缘站成一排,每个木盘上,都有几盏色彩,形状各不相同的小灯笼,还有笔墨在旁。
而一楼大厅里,如今已不再有舞,只剩下了丝竹之音。
“咱们这些老家伙啊,就在这儿,吃吃席面,喝喝酒,说说话,远观南市之灯,近看孩子们之谜,也算是高兴事儿。”
“诸位,请!”
席面上,各家大人,神情各异,却都举杯共饮,觥筹交错之间,还望着年轻人们,而台下,公子哥儿们,大家姑娘们,互相打量着,思考着自己该出个什么谜题。
还是谢玄一马当先,第一个奔出去,到了一个侍者面前,拿起笔写写画画,渐渐地,年轻人都活跃了起来,先先后后地,准备起了灯谜。
“二哥,你不去吗?”王徽之扭过头,瞧了一眼。
王凝之摇摇头,“你们去玩就是了,我一会儿再去。”
“王二哥,我们几个先去了。”谢渊带着弟妹们走过,问候了一声。
王凝之‘唔’了一声,转过头,看向谢道韫,只见她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一边和贺元新笑着谈话,一边注视着几个孩子。
很快,大部分年轻人都已经在制作灯谜了,看得出来,今年会稽王这个办法,倒是新颖许多,往年往往是观赏灯市,便是有猜谜,也不过是闲着玩玩,而今年却不同,猜谜倒是次要,自己来制作谜题,对于很多人来说,那都是第一次。
尤其是,谁都不傻,王爷说要看看年轻人的本事,那可未必是只在最后,谁第一个出谜题,谁第一次猜出谜题,别的不说,一个才思敏捷,总能占到吧?
凡事儿赶早不赶晚,自古以来的道理。
而看那些愁眉苦脸,却还在努力想着的,就是前几日花了大价钱购买往年灯谜册子的几位公子了,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无望,却还想挣扎一下。
毕竟,他们买往年灯谜的事儿,在世家公子们耳中,那都是早就传开了的事情,眼下既然要自己制作,那当然是绝对不能和往常一个套路。
尤其是,这几个人在买到册子之后,悄咪咪地藏着,不给大家一起分享,虽然说不管谁买到了,都会如此,但对于没有买到的人来讲,总会说上一声“可惜我没买到,不然一定和兄弟们同看。”
“大哥,你……”王凝之刚打算喊上大哥一起,却发现旁边已经没人了,再一看,王玄之正笑呵呵地举着一个小灯笼,让何仪在上头作画,笑得高兴。
“嘁,有个娘子了不起?”王凝之鄙夷地瞪了一眼,你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人,也好意思跟大家抢风头,就为了讨娘子欢心,真是丢脸!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调转方向,看向隔壁席位,“令姜,想好了没?”
然而,也是没人了,再仔细一看,不远处,谢道韫和贺元新,正在互相看着对方的灯笼,笑语盈盈。
都是些没良心的!
王凝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施施然站了起来,打算去找个灯笼,却见到司马道生走来,笑呵呵地拱手“叔平,为何还不起谜?”
“延长兄,”王凝之笑了笑,“你这就不地道了,一个小王爷,也要和我们抢风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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