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下,气氛不太融洽。
“夫人,你可别忘了,这是王凝之,”似乎是在提醒郗璿,又似乎是在提醒自己,王羲之板着脸,说道“王凝之,休要诓骗你母亲!”
“我已经收到兄长的信了,你一进书院,就殴打同窗学子,就连束脩,都只交了一两金,还讲什么歪理,在那里让陈夫子下不来台。”
听到这句话,郗璿似乎也想起来什么,脸色难看几分,眼神锐利起来“我记得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束脩乃以表心意,何曾以金量学问?”
“王凝之,这是你作的诗对吧?”
王凝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些,心里暗骂,这个王迁之怎么回事,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还背后告状的?
还有没有点山长的谱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前这两人才是大难题,王羲之其实还好,他本就是个狂放的性子,如果自己不是他儿子,说不得他还会赞扬一声呢。
问题在老娘这里,郗璿可是个厉害性子,而且相当尊师重道,作为郗鉴的女儿,发作起来,就算是王羲之,那也只能哄着。
本来打算哭诉一番就混过去的,有什么事儿慢慢说,结果现在只能找个赶紧找个借口了。
“爹,娘,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
“闭嘴!兄长执掌万松书院多年,向来是公正严明,即使在整个扬州,都向有贤名,岂会因你妄言?”
“夫君,”郗璿开了口,阻止了王羲之,又转向王凝之,“娘给你这个机会,你来说。”
“爹,娘。”王凝之站了起来,拱手行礼,“请听儿子一言。”
“山长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与父亲撒谎,他所言句句真实,但是,山长了解到的,毕竟只是他看见的,并非是完整的,就像我以前总喜欢弄些小玩意儿,同一件东西,七弟喜欢,六弟却觉得无甚意趣,便是这个道理。”
“先说一进书院,就殴打学子这件事情,山长当时并不在场,所言也都是听夫子们所说罢了,当日,我上山之时,已经有几个学子正在动手了,却不是那种年轻人口角打架,而是大家以武会友。”
“当然,”似乎知道王羲之要说的话,王凝之抢先一步,“父亲可能觉得,都是去书院读书的学子,便是要交朋友,也是以文会友,岂会以武会友?”
“这便要说到这文武之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自然不需我再多言,我要说的是,书院里,不同于平日我们和其他家族聚会,弹唱,诗文相和,这种场合动武,当然不雅,再有就是,毕竟这些聚会,多有女眷在场,自然是不能动武的。”
“但书院弟子,均为男子,且大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能动手,片刻之间,便见高下之事,又何须坐而论道?当然了,也不是人人都参与,只是我们几个本就对武道有所喜爱者切磋罢了。”
“父亲想必该听过前些日子,钱塘马文才的事情了?”
王羲之微微点头,却不说话,这也是他很不爽的一点,王凝之与人打架就去,只要能打赢,就是好的,可偏偏他人就在钱塘,却被书院里一个同窗给抢了风头,作为父亲,当然是不爽的。
虽然并不想要王凝之出现在朝局中,但毕竟是当父亲的,能看见儿子有本事,谁不喜欢?
“马文才,我,都算是书院里常切磋的朋友了,关系很好,当日除了我们,还有一个王蓝田,那更是我们书院里最受欢迎之人。”
“至于一两金,”王凝之迅速转移话题,“我是谁,我是琅琊王氏之人,便是去虚心求学,也不能泯然众人,自然要让他们明白,我与其他人之不同,仅此而已。”
“所以,你是在故意卖弄学问?”王羲之神色有些不对劲了。
王凝之急忙摆手,他当然是知道,自己老爹一向以淡泊名利为荣,要是自己去显摆,一定会让老爹趁机教育的。
“当然不是,我身为王家人,自然明白我们琅琊王氏的清高,但是父亲,我毕竟年轻,还达不到您的那种境界,不以外物为喜怒之意,您要给我时间,慢慢进步。”
“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进步!”王羲之‘哼’了一声,虽然言辞不见温和,神色却轻松了些。
王凝之也松了口气,还是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这么吹捧老爹,他总不能发脾气吧?
“快些用早饭,我已经让家里给你准备好了,然后沐浴,好好休息,等晚点再来。”郗璿也站了起来,拍了拍王凝之的肩膀,一边推他出门,还在王凝之耳边轻声
“别以为能糊弄了娘,晚点给我回来老实说!”
走入后边的用餐厅,王凝之注意到,这段时间,家里的书画又多了些,挂在墙上,有些一看就是王羲之的笔法,这天下恐怕没人能模仿得了,便是自己兄弟们,也不及其十分之一。
“二哥!”
“二哥好。”
看见王凝之进来,家里的几个兄弟,除了王玄之夫妇都站了起来,拱手行礼,相当端正。
王涣之,王肃之在前,王徽之躲在老四背后,王操之则躲在他的背后,还没忘了把嘴里还喝着粥的王献之给推出来。
只有王孟姜,坐在何仪的身边,正在被大嫂擦着嘴巴,两条小腿儿晃呀晃。
“嗯。”王凝之扫了一眼,颇有威严地点点头,看来自己多年的教育还是有效果的,面对孩子该怎么办,当然是一力降十会了。
所以,这些年来,正常情况下,兄弟们最怕的,不是老大王玄之,而是王凝之。
不过王凝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害怕也是尊敬的一种表达形式嘛,都是自家兄弟,就没必要那么讲究了。
“大哥,大嫂。”认认真真地行礼。
“嗯,坐吧。”王玄之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喝着粥。
只有何仪看着这兄弟二人一板一眼的问候,有些想笑,嫁过来没多久,她便问过,为什么王凝之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这么尊敬自己这个大哥。
王玄之给她的回答是
“我以前也问过他,二弟跟我说,榜样的作用很重要,只有他在兄弟们面前表现出对我的尊敬,才能让兄弟们尊敬他,如果有人不照做,那就可以有充足的理由教训了。”
何仪在捂嘴笑了好一阵儿之后,才问道“我感觉凝之不是为了什么榜样,教育弟弟们,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你这个大哥也不插手他欺负弟弟们吧?”
不过让她很惊讶的是,王玄之很认真地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二弟说的没错,只是我要的是榜样,他要的是借口而已。”
很难说,这对兄弟,究竟谁更聪明些,不过何仪可以确定的是,有这一对兄弟在,王家无忧了。
把爬到自己身上的王孟姜扶正了,王凝之这才开始了自己的早餐。
虽然不算很丰盛,但是和书院的白粥腌咸菜比起来,已经是强多了。
用过早餐,沐浴之后,王凝之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把包袱丢给跟进来的王献之和王孟姜,任他们翻腾,自己倒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赶了几天路,着实疲惫。
再醒来的时候,左右看看,屋子里的陈设,倒是和自己走前一样,只是那堆小玩意儿,明显少了些,怕是被那两小的没少拿,顺着阳光往窗外瞧了一眼,远方的太阳光,斜斜照在院里已经光秃秃的树上,虽然刚过午后,冬日的太阳却已经走到了天半边。
推开门,一股寒冷的空气顺着胸腔而下,还带着的一丝困意,便一扫而空,伸了个懒腰,王凝之施施然地走到隔壁,很熟悉地趴在窗户边偷窥。
反正大哥已经成亲,搬出兄弟们的小院子了,剩下的人,当然是自己做老大。
“王徽之!”
正坐在案几后面,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滋滋有味,王徽之闻言就是一个哆嗦,转过头来,一把将书塞进坐垫下,干笑两声“二哥,你起来了?”
毫不客气地推开门,王凝之冷笑一声,“把书给我交出来!”
不得不说,这种趴在窗户上观察,然后进去逮人的乐趣,实在是令人着迷。
“不,不是,二哥,没啥,你刚回来,我们出去转转,山阴现在多了很多玩意儿,就是你喜欢去的悦来楼,也有几种新酒,还有绿柳姑娘,上次我们去,还说你不在山阴,这里都冷清了许多,很想念你的……”
王徽之一边往出走,一边拉着王凝之喋喋不休,却被一把推了回去。
“小小年纪,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呢?还怕人发现?信不信我拿了去给娘看?”王凝之深深感觉到自己作为家中老大,如今应该负起的责任,一边往里头走,一边继续说道,“再多的小玩意,也不如我自己做的有趣,至于悦来楼,那是你这毛头小子该去的地方吗?”
一巴掌抽在他脑袋后头,王凝之摆出了最近学到的陈夫子的架势,只是可惜了,自己还没有那一缕古怪的小胡子。
王徽之眼见逃不过,只能苦着脸从坐垫下边,抽出自己钟爱的图册,可怜巴巴地递给王凝之,“二哥,你可千万别拿给娘,我这是好容易托人捎回来的。”
王凝之‘哼’了一声,接了过来,脸色就僵硬起来,这不是鸣翠楼里头的图册吗?
还是前段日子,刚出的陆小凤系列,王凝之一把掀起坐垫,下头还零零散散的有几本三侠五义。
这就相当令人尴尬了。
“咳咳,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我记得这些书还没到会稽吧?”
“托人从钱塘带回来的,咱们这儿只有几家茶楼里有故事,还都是零零散散的,我这也是拼凑起来,一点点看的。”
王徽之眼巴巴地看着书册,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王凝之给他撕了。
“你怎么不让我带啊?”
兄弟两人对视几眼,王徽之眼神变了变,“二哥,我叫你带,你会帮吗?”
“很明显不会。”王凝之理直气壮,“除非……”
“除非加钱,我懂,而且加钱你也不一定会帮,说不准还黑吃黑,我还不知道吗?”王徽之把话接上,然后就脑袋挨了一下,抱着头躲开几步。
“哼,小小年纪,怎么心思如此阴暗,看来我真是对你缺管少教了,明儿再修理你,先说说,这些书,你们都爱看吗?”
王凝之清楚得很,王徽之在山阴,朋友可是多得很。
家里兄弟几个,王玄之的交际范围其实不大,基本上都是每家的长子嫡孙之类的,如今也都步入朝堂,而其他的人,那都是交友甚广,大概只有王肃之和王操之差一点,毕竟一个整天板着脸,另一个害羞得很。
尤其是这个王徽之,年纪轻轻就很有父亲的格调,要不是家里管得严,估计早就每天跟人喝趴下了。
听到王凝之的话,王徽之顿时眼前一亮,“那当然是相当爱看了,从三侠五义开始,我们就守在茶楼里头,可是这故事从钱塘传过来,就已经是缺斤少两了,又很多时候都连不上,断断续续的,让人不爽,我上次本来想托大哥去钱塘看你的时候,捎几本回来,可是又怕他絮叨,最后还是请了大嫂,给我带了些。”
“这几本都是前几日江述闵给我带来的,”说到这里,王徽之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凑上前来,“二哥,听说这些故事,都是今年,从钱塘一家叫做鸣翠楼的茶楼传出来的,你去过没?”
“去过啊,”王凝之挑挑眉,“你想干嘛?”
“等我啥时候去钱塘探望你,你就能带我去听书了啊,我已经在跟娘争取了,毕竟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我实在不放心。”
王徽之笑得开心,又挨了一下,顿时委屈起来。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担心我了?”王凝之瞪了下眼,“不过鸣翠楼的掌柜,过年之后,就会来山阴,你也不用去钱塘了。”
“啊?”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不过是想找个机会溜出去玩,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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