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夕殉道几乎是明说了,帝联的军团更希望接收一个土着被驱逐殆尽,生物层面上空空荡荡,但工业建设却已经完备,可以直接拎包住入住的星球。
如此,军团可以直接享用土着们的成果,而不必费尽心思去应付土着的反抗,以及一些原生的奇怪传染病。
这个世界线的帝联还是地联时,外交政策偏向亲外。
即便如此,中子灭杀还是在很早的时候便被研发而出,大概是帝联内部派系斗争的结果。
军团的力量在纯血人类尚在时,其实颇有被压制的地方。
也因为帝联的前身留下的人道传统,在外征战的军团征战时,想为了方便做出灭绝土着之类的事时,总是要遮掩一番的。
但仁联可能不一样。
它是靠偷窃吞食其他世界线的星球而快速壮大的;对得到的星球进行深度清洁不是为了军团方便,而是整个政权上上下下的刚需。
所谓清洁,要么是思想层面,要么是物理层面;
前者用类似天神裁决之类的巨构便能做到,但天神裁决在这个百万文明共同升空已过千年的世界线,帝联依旧没有将其完全掌握。
不像中子灭杀早早地便列装成熟,夕殉道又提了一个细节,有消息称中子灭杀的原型机是在人类接触到织褛之前便开发完成。
而仁联与帝联走上不同命运之路的分歧点,只在仁联于虚空中找到的不是织褛,而是陶沃姆的长城。
左吴脑海中渐渐有了思路,自古画晴空的驾驶舱中起身,夕殉道的声音还在他的视界中响:
“所以我猜,仁联掌握中子灭杀的时间应该和帝联一样早;对接收到的星球进行‘清洁’的方式,也应该是围绕这最早取得的中子灭杀来建立标准化流程化的清洁方法。”
标准化流程化?
左吴回味着这两个词,脑海中想起的却是那已经被爆炸摧毁的海星罐头工厂——兼养殖和屠宰为一体,无比追求效率,催熟着繁多的海星人。
被养殖的海星人数量轻易超过了外界自然诞生的总和,这便是标准化与流程化的威力,让屠宰场的外形也有了世界树般的美丽。
帝联如今的中子灭杀是只能遮遮掩掩地使用。
可仁联却是将其标准化流程化建立着体系,那隶属仁联的巨构,所激发的中子羽流席卷时,该会又如何壮丽的景象?
左吴无法想象。
夕殉道笑了下:
“而一个体系建立完备,开始运行,那想对它做出任何改变,可都是难如登天;”
“就像地球古代,腐朽的漕运体系也会因‘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而难以改革;选择一样工具,权重占比大的不是它的性能是否优秀,而是它用起来趁不趁手,习惯与否。”
“所以我想,即便仁联也开发出了类似天神裁决这样可以改变土着思想的巨构,它对得到的行星进行处理的第一选择,也应该还是用中子灭杀。”
左吴点头,从古画晴空中轻轻跃下,感受着许久未曾有过的“脚踏实地”,却没有多少踏实的感觉。
彷佛脚下宽广的大地和头顶笼罩的永夜,将在仁联来临的一瞬便分崩离析。
唯有前方姬稚好像镌刻在空间中星星般的眼睛,可以永不消失。
艾山山跟在左吴的后面跃下,依靠动力甲背起尚且酣睡的列维娜,撇了撇嘴。
至于勾逸亡,他好不容易拥有逻辑勉强清晰的逻辑能力,又不想就这么和自己孩子们的遗物分开,暂且留在了虚空中。
他是神灵,即便本体碎成了渣子,之后也依然能和自己脱离虚空,与他人相见。
而夕殉道还在视界中对左吴做着最后的结语:
“我是帝联军人,在正式上战场前也日复一日受着标准化流程化的训练;同我的战友一样,都是在朝更高效的杀敌和为帝联服务前进。”
“所以,当我真的投身战场,操控造物第一次杀死了一名外星生物时,”
“哪怕尤钵沙塔的神经连接让我真的感受到了他血液的温度,拉进的镜头也让我看清了其眼镜中蕴含着的害怕和不舍,能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智慧生物时;”
“我也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摊手:“所以我想,一个用惯了中子灭杀的仁联,大概是不会忌惮多杀一些,多清除一些的;”
“他们来到我们的世界后最好不要将和平相处作为第一期望。”
话音落下,夕殉道的分析告一段落;左吴点头,有些凌然,隐隐间真觉得自漆黑的天幕上有东西朝自己的世界投下了磅礴的视线。
嘿,自己是不是在未战先怯?
嘲笑了一下自己,左吴只是朝夕殉道点点头:“我明白了。”
“对于仁联,我能做出的分析暂时就是这些……”夕殉道呼气,从地上爬起,发现他自己的背嵴覆了一层冷汗,好像他对自己的分析也心惊不已:
“……更深入的分析,我还需要点时间仔细想想;你那边忙么?我们来面对面谈一下。”
纯血人类间血脉里注定相互厌恶的诅咒,让夕殉道说出“面对面”这个词时有些咬牙切齿。
面对面谈谈么?
左吴本想点头,忽然对上了姬稚的目光,咽了下口水:“……我还有些事,得晚一些,你那边的事有没有做完?”
夕殉道愣了下:“我这边有什么事?”
左吴揉揉眉心:“你留在银行金库,不是为了挑选我们该带走的人类遗产吗?星海联盟虽然被炸了一个窟窿,但这事应该还算数。”
夕殉道的眼睛心虚地游移了一下,和离婀王在金库中的独处让夕殉道彻底忘了这件事;而之前他的气态妻子也隐晦地提醒过,可他就是没想起来。
离婀王在一边无聊地哼歌,听到这个,眉眼含起挑衅般的笑,手又往夕殉道腰间狠狠掐去。
夕殉道吃痛,嘴上却在说:“当然挑好了,反正靠得不是什么眼光,而是咱们的‘气运’,又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
“你有事你先忙,我先把选好的遗产再点点,仁联的事之后汇合再说。”
左吴歪头,还想说什么,但夕殉道却一把挂断了视界中的通话。
然后,夕殉道跳起,将一边怯怯观察许久的造物招呼而来,又随意地扫视,把目力所及的东西全部列进了打包的清单中。
离婀王翻身,趴在地上杵腮,眼里的挑衅与嘲弄愈发肆意,气态的双足一摇一晃:
“你真的好随便,别挑出来一堆垃圾,到时候交不了差,被人笑话……哈,我肯定是会跟着他们一起笑话你的。”
夕殉道龇牙,故意往离婀王身上跨过去,小腿也如愿以偿遭到了妻子的一阵殴打:
“笑话我?你没机会的;我这人没什么优点,运气倒真的不错,”
说着,夕殉道随手挑拣出一个装在长条状保险柜中的遗物,塞到身旁的造物怀里:
“把这个长条加上,其他的就帮我们随便挑挑,够数就行;造物老兄,麻烦你了。”
那台造物莫名背上了沉沉的重担,颤颤巍巍离去;其简单的逻辑程序在构筑“挑选”的逻辑,最终还是把所有遗物的编号罗列出,选取几个随机数拉倒。
完成任务的夕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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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又坐回了离婀王身边,觉得一阵轻松,又想针对妻子刚刚不尊重自己的问题与她好好掰扯一番。
但离婀王却把夕殉道伸来的手挥开,还是趴在地上,手背枕着下巴,语气幽幽:“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夕殉道愣了下,把自己不老实的手拽回:“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离婀王白了夕殉道一眼,咬牙,想说些什么强硬的骂人话语,只是没说出口,反而是把脸整个埋在了手臂之中:
“我现在越来越后怕了,几分钟前,我们差点就失去了离姒和夕阳;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夕殉道,你也别把她们能得救全部算成你运气的功劳。”
夕殉道沉默,慢慢将头倚靠在陈列着无主遗物的货架上:“……我知道。”
“哈,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在问什么……算了,我明说,”
离婀王将头抬起,忽然翻身,饿虎扑食般扑向夕殉道,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你自己分析的,这个银河在变得越来越危险!而就在我们的手边上,同一个星系中,离姒和夕阳就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夕殉道,你自己有那什么狗屁气运护体,对什么危险都不在意,我也随便你去浪;但咱们的女儿不是!她们可不是像你一样的纯血,怎么靠运气来过活!?”
“这次已经千钧一发了,下次呢?再下次呢?哈,能让渡气运的方法是让离姒和夕阳成为你彻彻底底的私有物,但你也知道那不可能!”
“我们的女儿……迟早是要离开我们身边的。”
夕殉道沉默,缓缓点头:“是的,她们迟早要离开我们身边。”
宛如成鸟离巢,向更广袤的天空展翅。
闻言。
离婀王抿嘴,手越来越用力,体内气旋混沌掀起风暴;其整个人离地面越来越远,甚至将眼前男人自地上隐隐提起。
可先屈服的还是离婀王,其整个人像脱了力般跌到地上,叹气:“……可她们离开,我们就不管了吗?”
“让她们在一个愈发糟糕的世界中离巢和诞生,是不是我们的错?”
“……她们,已经陪我俩在那战场星系,空耗了整个童年了啊。”
所以离姒和夕阳能与黛拉交上朋友,离婀王才会感到这么欣慰,甚至能容忍自己的女儿们暂时离开身边,去逃亡者号上多多走动。
却由此让离姒和夕阳直面如此危险,她是燎原的一位王,平素骁勇,却又怎能不后怕?
夕殉道默然,回味着妻子发出的拷问——
让孩子诞生在一个愈发糟糕而危险的世界中,又不得不在如此世界看着她们离巢,是不是父母的错?
他想不出答桉,可是背后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初丹天使。
仁联。
玩家。
哪个都是无比要命,彰显世界在愈发糟糕的事。
糟糕的事,糟糕的世界?糟糕世界的反义词是什么?
美好的,黄金般的。
夕殉道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微妙的想法,直起身子;像在和妻子商量,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得和玛瑞卡教授见一面。”
离婀王愣住:“玛瑞卡?夕殉道我警告你,别想把咱们的女儿弄成玛瑞卡的逝者。”
“放心,不会的,事实上我一直以来对玛瑞卡期望的黄金乡都是一种微妙的心态,现在……是时候和教授认真谈谈了。”
离婀王抿嘴,什么也没说;夕殉道在思索着“隔绝于世界的黄金乡”能建成的概率,手臂轻轻搭到妻子肩上。
远处的造物收拾着被夕殉道指定的遗物,包括那根长条,又尽力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叽叽嗡嗡。
偌大的金库中,离婀王忽然觉得背叛了世界的他们只有彼此,也不该再与这个世界相容。
……
另一颗星球上。
左吴被挂断了电话,很是不爽。
但良骨伶却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又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她自己的脸颊:“放心,我帮你出气。”
左吴挑眉:“出什么气?”
骨人律师抿嘴:“我决定要就夕殉道和离婀王谋杀了我的当事人越都飙和氦止一事,正式起诉。”
左吴歪头:“你自己一直在念叨‘法无禁止’,起诉好像没什么用。”
“但也没有什么法律禁止我去起诉,”
良骨伶笑起:“我是律师,我就是想去这么做,这是我的战斗方式……左先生,你会帮我吗?”
左吴也笑起:“或许吧,因为血脉的原因,我确实挺讨厌夕殉道来着。”
律师点头,忽然抬手,将自己的小拇指生生拔下,向左吴递去:
“据说你们人类有拉钩起誓的传统,小伶这次就折个中,把小拇指送你;”
“我留了一些象征我本体的细菌在上面,喂点水和营养剂,上面的肉可以无限再生。”
“很美味的。”
左吴凌然,将良骨伶拔下的小拇指郑重接下:“那个,我能不能……”
“别让小伶看见就行!”
律师说着,伸手告辞,头也不回的投入了永夜之中;起诉的准备需要当即开始。
姬稚还在前面等着。新
左吴呼气,向人马娘迈步,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艾山山一眼。
艾山山别过眼睛,往半梦半醒的列维娜那里靠了靠:“我会装没看见,你知道我是在装没看见就行。”
左吴点头,放松警惕。
可海妖忽然坏笑,将列维娜往左吴怀里用力一推;左吴猝不及防,只能把精灵接住。
然后,看着艾山山一熘烟往姬稚那边跑去。
在人马娘诧异的目光下,艾山山翻身上马,颀长双腿在姬稚马腹上用力一夹。
姬稚和左吴忽然想起,艾山山非常善于骑乘;只是人马娘是在行动中领教,而左吴是在夜晚领教。
此时。
姬稚身体忽然不受自己的控制,随背上与自己百分之百契合的骑手的指令,迈出马蹄,撒欢般往远处跑去。
艾山山此时的飒爽英姿刻在了左吴心中。
而这种无比的契合亦让姬稚无法磨灭。
终于。
姬稚在海妖的驾驭下回到了左吴面前,艾山山下来,手往呆愣的左吴脸上轻轻拍拍:
“姬稚还你,你们相处的时候也没法忘记我了,真好。”
这便是艾山山谋划许久的坏心思。
海妖哼着动听的歌,扶起列维娜消失在夜幕中。
姬稚脸颊通红:“别……别听艾小姐瞎说!这是独属于我俩的时间,我会……我会努力忘记她的!”
左吴咧嘴,翻上姬稚的背,动作有些僵硬而不协调。
他冲人马娘擦擦汗:“彼此彼此,我也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