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滨州的船上,顾执渊在船头支了把椅子,抱着沈非念坐在船头。
他想起沈非念离开滨州那日,流着泪对自己撕心裂肺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盛京,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为什么要对她作局骗她。
那时的他万千苦衷说不出口,可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在那时候,就和沈非念把一切都说明。
也许,她就不会像此刻一般昏迷不醒。
沈澜弦端着煎好的两碗药走过来,一碗是顾执渊的,一碗是沈非念的。
这对苦命鸳鸯也真是人间惨剧,竟没有一个是健健康康的。
顾执渊喝完自己的药后,拿着小勺一点点地喂着沈非念。
沈澜弦见状,忽然笑道“她很怕喝药的,以前她说,在医馆旁边开家点心铺子,生意一点很好,谁让药汤苦得难以下咽,舌头都麻了。”
顾执渊听了也觉得好笑,有时候啊,沈非念是什么苦都能咽得下,可有时候,她一点苦也吃不得。
提起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顾执渊温声哄劝,“等下就喂你吃糖,不许嫌苦啊。”
沈澜弦心底叹气,说,“你心疾未愈,身上又还有烧伤,照看着她的时候,自己也注意着点,不要过份劳心。”
顾执渊的烧伤在右臂,当时他跳下去后,正好火舌卷来,他抱住沈非念拿身子挡了火,整个胳膊连着肩膀被烧得惨不忍睹,比沈非念背后的灼伤还要严重。
但他不甚在意。
喂完沈非念喝完药后,又剥了粒糖果放入她口中让她含着。
糖果是软软的那种,含着没一小会儿就能化成糖水,硬糖顾执渊怕她不小心咽下去噎着。
忽然之间顾执渊变成了一个极为细心的人,有关沈非念的事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他都想得极为周全,未有半点疏漏。
就似恍如隔世,当时他们这一行人来时,都不曾设想过,回去的时候会是这番光景。
船只抵达滨州那日,已经是深秋将冬了。
满地萧索。
以前就跟着沈非念的王掌柜他们早早就等在了船头,马车里备下了柔软暖和的毯子,生了炉火,煨了汤婆子,还熏了以前沈非念喜欢的香。
什么都是最好的,最精致的,最讲究的。
等顾执渊一抱着沈非念下船,就立刻接进了马车里,生怕她一时适应不了寒冷的气节染了风寒。
马车摇摇晃晃,顾执渊拥着沈非念,笑问“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叫这么多人为你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可沈非念只枕在他胸口沉沉入睡,无知无觉。
之前一些较为轻微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养了这么多日子她气色甚至比以前更好,肌肤柔软光滑,唇瓣饱满红润,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前。
真的只像是美人浅眠,仿乎轻轻唤她一声,她就能从梦里醒来,嗔笑一句何人这么讨厌,搅了她的好梦。
可她陷入的,似乎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酣睡。
夜间,顾执渊一手握着沈非念的手臂轻轻地揉搓着活络血脉,一手拿着寒川刚刚递来的信皱眉细看。
现在谁也不知道晏宗文这个图穷匕见的疯子,最先发难的地方会是哪里,无论是乾朝,盛朝还是襄朝,都只能尽全力地先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看得额头发疼的顾执渊合衣躺下,躺在沈非念身边跟她说话“盛朝邺都那边死了一个将军,说是喝多了花酒死于马上风,襄朝呢不出我所料的,文武百官联名上书弹劾迟恕和严绍川,咱们乾朝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六姐沈之榕的孩子染了天花,这会儿奄奄一息,非念,你看这些事,是不是都很寻常?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普通的意外。”
“而我们呢,很难从中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意外,哪些是晏宗文的手笔,我们现在就像惊弓之鸟。”
“这几日我会很忙,可能不能时时陪着你,但我会抽时间来看你的,你要是趁我不在醒了过来,那就太好了,你会给我这个惊喜吗?”
顾执渊这些天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像是要把以前没对沈非念说过的话通通说个遍。
而所有人都明白,顾执渊只是仍未接受,沈非念有可能会一直醒不过来的事实。
——如果沈非念醒过来就好了,她就可以告诉顾执渊,滨州,滨州!
最先发现滨州异样的是沈澜弦——理应是他。
他去城中药铺里给沈非念和顾执渊抓药时,遇到了几个来看大夫的病人,初看并无什么特别的,感染了风寒,咳嗽个不停,时冷时热地一阵阵冒冷汗。
沈澜弦一开始也没放心上,那两位祖宗就足够他操心的了,实在是没什么闲心管别人。
可当他提着药刚刚走出药铺,铺子里忽然传出惊慌的哭喊声,“大夫,大夫你快过来看看,我夫君他咳血了!”
风寒,不该咳血的。
沈澜弦猛然回头,冲上去把了下那病人的脉搏,脸色变得雪白。
“将他关在独立的房间里,不要和其他人接触,所以和他接触过的人全部关起来!”
“你谁啊你!”胡子花白的大夫不满地推开沈澜弦,“哪来的毛头小子胡说八道,简直荒唐!”
沈澜弦被赶出了药铺,跌坐在地上。
短暂地失神过后,他连滚带爬地跑回眼下住的别苑,抓住顾执渊“瘟疫,瘟疫要来了!”
顾执渊眉头轻皱“怎么回事,说详细点。”
沈澜弦在配出那些毒药的时候,还不知道无水岛犯下的种种罪恶,也不会知道,无水岛的人会把那些药用在滨州,用在无辜的百姓身上。
那时候的他,只是像在完成任务,和晏宗文作笔交易。
他不想沈非念死,晏宗文可以保她平安,于是,对于没什么太多同情心和怜悯大义的沈澜弦来说,配一些毒药,并不什么太过考验他良心的事情。
而且最令他难以启齿的是,在那时候,他甚至有些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