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处迎接诸国使团的官员身着朝服,看上去,个个都是好生收拾过一番的,胡子修得漂亮精致,衣裳也熨得妥帖平整。
势必要以最好的面貌代表大乾的门面。
为首的人是礼部尚书,是个年约六十的小老头,瘦归瘦,但精神矍铄,风采奕奕。
随行左侧的正是鸿胪寺卿傅鸿儒,那是个很有儒士气质的老人家,身形高大,微微发福,但眼神清明,极具风仪。
在大乾,鸿胪寺直受礼部之令。
于是,站在礼部尚书小老头儿右侧的人,是沈非念。
顾执渊是不能让沈非念抢了傅鸿儒的官职了,但可以让沈非念当个礼部特授使。
本该由沈棋站的位置,便硬生生让沈非念占了去。
居于后方的沈棋看着沈非念,暗自咬牙。
第一个进京的是大盛朝使团,最前方的马车洁白如玉,为象牙所造,又缀宝镶玉,在阳光下光彩流转,极为奢华。
礼部尚书拱手行礼“大乾礼部尚书张书秋,恭迎盛朝文华公主。”
沈非念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这位文华公主的资料,年二十,盛朝陛下爱女,貌美,聪慧,心计深,擅弄权。
然后随着众人行礼。
马车里的文华公主孟芽隔着纱帘多瞧了几眼沈非念,夜莺般清丽的嗓音说道“本宫未曾听闻盛朝有女子为官之说,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竟立于此处?”
张书秋转了下眼睛瞥了沈非念一眼,他就知道,顾执渊强行把沈非念安插进来,会落人口实,让其他诸国看笑话。
这不,果然就来了。
沈棋暗暗冷笑,等着看戏,全不顾此刻若是对答不当,丢的是大乾的脸面,而不仅仅是沈非念一人的面子。
不等张大人说话,沈非念抢答“臣乃礼部特授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大乾人才济济,天子任人唯贤,不必有高贵的出身,亦可入朝为陛下解忧惑,为百姓谋福祉。”
意思就是,你是公主你才能代表大盛,所以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这儿有才华就往高处坐,有能力就往上面顶,不必看出身,比你们那儿强多了。
文华公主掩唇轻笑,“你乃相府千金,出身……倒也是高贵的。”
意思就是,你搁这儿装什么呢,你出身就差了吗?还笑话我是公主才能出使你国,你还不是借了你父辈的光才能站在这里?
沈非念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公主抬爱,区区庶女身份,焉有资格提及高贵二字?莫非在盛朝,庶女与嫡女地位相同,故而公主殿下有些误会?”
意思就是,嫡庶分明,那叫规矩严明,嫡庶平等,那叫包容开化,正反话我都说了,台阶我可给你了啊,你再不顺着下可就尴尬了。
文华公主果然就顺着台阶下了,“在我大盛,并无这些嫡庶之分的规矩,倒是本宫误会了。”
“两国之间多有不同,望之后这些时日能多作交流,共同领略两国风貌。”
“这是自然。”
“公主远道而来,陛下已着臣等备下行宫,请公主移驾歇息,以解跋涉之乏。”
“带路吧。”
第一回合的交锋,至此告一段落。
张书秋大人暗自松了口气,给了沈非念一个欣慰鼓舞的眼神,沈非念轻轻点头——不论这位张大人平时站在哪方阵营,此刻,他代表的是大乾。
而那位傅鸿儒大人,搂了搂花白的胡子,颌首微笑,老怀甚慰。
文华公主手掌托腮,手指轻轻地弹着脸颊,眼神在沈非念身上又转了一圈。
看来,顾执渊也不全是个好色之徒嘛,这沈非念,小嘴挺厉害呀。
之后迎到的是大襄朝国师迟恕,还有九部的各位部长,倒是平平和和的,没再出什么岔子。
接完远客之后的其他事宜自有礼部和鸿胪寺其他人等去安排,沈非念向张书秋和傅鸿儒告了假,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去吧,晚上有接风的宫宴,莫要误了时辰。”傅鸿儒慈祥地拍了拍沈非念的肩。
“下臣知道,大人放心。”
送走顾执渊后,沈非念去了一趟柒南茶楼,和林婉说了许久的话,过不了几日她就要住进鸿胪寺里头去了,所有使团在谈判正式开始后,都会住在那里,轻易不能外出。
而眼下正是生意扩张,四处开分店的时候,所以她要将这些事安排妥当,交给林婉她是最放心的。
临别前,她问了林婉一句“林姐,我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林婉失笑,“姑娘你自己有多少家底,自己都不清楚了么?”
“也不是完全不清楚,只是不知道可以支配的现银有多少。”
“待会儿我去钱庄一趟,好好拢个数,再告诉姑娘。”
沈非念听着点点头,“待会儿我会安排个人来你这边,时常跟着你,方便你我之间传递消息。”
“姑娘可是有什么打算?”
“我估摸着,咱两可能要打配合,钱庄的现银不论多少都暂时不要动,我觉得,我应该有用处。”
“好,我替姑娘预备着。”
“那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
林婉笑起来,笑得慈爱极了,“姑娘这叫什么话,能为姑娘分忧,才是我的福气。”
那老母亲一般的眼神,看得沈非念心里暖洋洋的。
她没有母亲,林婉给了她类似母爱的感情。
她殷切叮咛,“姑娘此去凶险万分,无论何时都顾着自身周全才好,身边切莫离了人,以免遭小人暗害。另外,若真有什么事儿,姑娘你要记着,咱们这十八铺是你的后盾,无论何时,我们都会站在姑娘这边的。”
沈非念心里又感动又酸涩,勾住林婉的脖子挂在她身上,软乎乎地撒娇“林姐,你真好。”
林婉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肩,心中却难免忧虑。
她陪着赵楚也经历过一次类似这样的谈判,那一次,也是险象环生,步步杀机。
如今的沈非念还这样年轻,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宫宴前,沈非念掏出了压箱底的衣裳换上。
她就是再怎么随性自在惯了,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自由发挥。
不知不觉间,她感觉自己被什么道德感绑架住了。
当所有人都在齐心协力,不顾一切地为某一件事情而拼命奋斗时,她不要求自己是力挽狂澜那个,但至少,不要做拖后腿的人。
那样的话,也太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