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溥额头有些冒汗,他虽是两朝宰相,早年与赵匡胤关系密切,因此还做了赵匡胤的亲家,而且在陈桥兵变之时还为赵匡胤出了大力,但也正因如此,近年他也颇受赵匡胤的猜忌,否则他的相位也不会被赵普所取代。
近些年以来,他都刻意低调自保,朝堂议事之时一向是随着大流,与自家女婿关系也并不如何密切,只能说是维持得不好不坏,眼下赵光义当众逼他表态,而且又是如此大事,倘若一个不慎,他整个王家便会万劫不复。
“殿下明鉴,老朽以为,如此大事岂能由得做臣子来当家?按照自古以来的礼法与成例,须得先行禀过皇后娘娘,再做定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王溥低着头,小心翼翼道。
赵光义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王溥虽然并没有直接反对他监国,但是把皇后娘娘抬了出来,此事合情合理,旁人再要出声反对,确实颇为不便。
赵匡胤登基不过十余年,便已经有过数个皇后,因为更立频繁,皇后娘娘的威信便始终不曾真正立起来,说实话,如今的宋皇后在大宋朝廷政治的存在感不高,以致于刚刚众位重臣议事之时,几乎都把这位后宫之主有意无意忽略掉了。
但眼下王溥拿着“礼法”的名义把宋皇后放在前头挡箭,众位大臣还真就无话可说,而且想而可知,虽然眼下众人尚不清楚宋皇后是何种态度,但一定是不会站在他赵光义这一边的。
现场气氛正在僵持之际,外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快步跑进寝殿。
“父皇……爹爹!”一个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在惶急大喊,听脚步似乎是穿过了寝殿,正向深处赵匡胤的卧榻而去。
正在偏殿里议事的众位重臣不由抬起头来,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各人心里不约而同生起了同一个念头“三皇子赵德芳来得好快!”
他们这些人自然不会想到,赵德昭早在率兵出征之前,便担心老爹年岁已高,宫中恐怕会有变故,于是特意叮嘱了他的这个幼弟,让他日常无事便尽量多多进宫。
赵德芳虽然年幼顽皮,但对于他这个哥哥还是很服气的,自打赵德昭统兵南下后,他便当真牢记了哥哥的嘱咐,日常无事便进宫陪伴赵匡胤。
刚刚赵匡胤在朝堂突然昏厥之时,他便正好是在福宁宫后园,很快便得了消息,这才来得甚快。
“爹爹!”赵德芳掀开帷帐,一眼望见赵匡胤紧闭双眼躺在卧榻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不由得哭叫着扑了上去,一双小手要去抓赵匡胤的右手。
“殿下!”在卧榻旁边伺候的太监立马阻拦住他,低声道“太医说了,圣上需得静养,不可肆意惊扰!”
赵德芳只得退出帷帐之外,却不肯马上便走,他不敢大声哭泣,只能压低声音,呜呜咽咽哭泣。他出生之时,赵匡胤已经登基为帝,可以说是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忧患,眼下突然遭逢如此重大变故,偏偏可以当作主心骨的二哥又不在,他的内心顿时便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抚摸了他的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说道“三郎不必忧心,万事有叔父在,你爹爹蒙得上天眷顾,此番必然无恙。”
赵德芳转过头,看到了叔父赵光义的那张和蔼可亲的脸庞,不由得情绪宽松了许多,拿手背擦了眼泪,仰头望着赵光义问道“叔父,你说我爹爹此番当真无恙?”
赵光义嘴角牵动了一下,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但终于还是挤出了一副笑意,肯定道“当然!”
倘若可以任由赵光义选择,他自然是宁愿自己这个大哥就此再也醒转不来!
近来他那个侄子异军突起,在朝堂国事上的风头越来越劲,且不说朝堂文武大臣,便是任何一个稍有见识的东京百姓,便都看得出圣上有栽培扶植儿子之意,眼下虽然势力未成,朝中党羽未附,威望也不足,但长此下去,谁知道日后还会发生何事?
赵光义近来每每念及此事,便不禁背生冷汗,尤其是王继恩曾经说过的那句“疏不间亲”,更是让他心中难安!
他与赵匡胤是一母所生,兄弟二人同谋创业,互相扶持,共同经历了多少艰难,骨肉之情绝对可以算是深厚。但是骨肉的份量,比起大宋的皇位、比起君临天下的伟业,终究还是份量不够。
赵德芳毕竟年纪尚幼,哪里能猜想得到叔父肚子里的复杂心思,听到赵光义如此笃定,当下吁了一口长气,说道“如此便好了,母后得知爹爹病倒,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赵光义脸色大变,不自禁地扯住了赵德芳的衣领,厉声喝问“你告诉皇后娘娘了?”
皇帝在朝堂之上晕厥之事,早晚必然是瞒不过皇后娘娘的,但早一刻知道与晚一刻知道,其中的差别便大得很了。
赵德芳让这位陡然变脸的叔父吓了一大跳,不自禁地脑袋一缩,结结巴巴道“二哥出京之前吩咐我,若有缓急之事,便立刻报给母后知道。我刚得知爹爹晕倒,便马上让人跑去找母后了,想来母后也快到了。”
赵光义这才意识自己失了态,马上松开了赵德芳,干笑两声道“还是二郎想得周到,如此甚好,甚好!”
他一边含笑安抚赵德芳,一边在心中暗恨不已,若非是此番赵德芳无意之间说漏了嘴,他是万万料想不到,赵德昭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与宋皇后勾结了起来,如此一来,后宫之中但凡稍有动静,都必然逃不过赵德昭的耳目。
赵德芳这一下再不敢接叔父的话了,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位叔父似乎对于自己的二哥颇为忌惮,叔父的嘴上虽是在连声说好,但脸色似乎一点也不好。
正在这时候,寝殿之外响起了一声宣礼“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