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奇察颜观色,知道许凤治已然有所心动,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赵德昭料事如神,这一颗人头用作礼物,居然比起金银珠宝与封官委任都要好使得多了。
许风治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脸色虽是活络了一些,但仍然有些犹豫,沉吟良久后,终于开口说出了心底里的实在话“君上虽然为政昏聩,但毕竟没有过任何对不起许某之处,倘若一箭不发便要临阵倒戈,恐怕要为天下人所笑。”
方正奇嗤笑了一声,低声道“许将军应该听闻过方某之事,当是知道方某是如何成为一个逃将的。”
许风治微微点头,方正奇为了不受阉割之辱,宁肯做了千里逃亡到敌国,也要拒绝升任要职,此事在南汉国中流传甚广,几乎人人皆知,在上层文武大员中更是传为笑谈。
“将军有岭南名将之誉,你不跟宋军好生打上一大仗便倒戈归降,便是不肯甘心的。将军的这番心事,方某同为武人,心里是很能体谅的。”
稍稍停顿一下,方正奇的语气骤然转冷“但将军不妨想想看,倘若将军这一仗打下来,败了无非死在阵上,身为武人倒也无妨,但是万一胜了呢,那又如何?”
许风治给问得一时愣住,胜了便是胜了,能够击退宋军,那便是搏得了一个大功名,还能如何?
“万一将军胜了宋军,那必然是会得到君上赏识,君上会拔擢将军担任朝廷要职。但将军也是知道的,君上但凡要重用某一位文官武将,几乎都是要先阉割了再用,方某以往的经历便是例证。”
说到这里,方正奇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慢悠悠道“到了那时候,将军是乖乖割了那玩意,连男人都不做了呢,还是像方某一样单身逃亡呢?只怕是到了那时,将军才是真正为天下人所笑!”
许凤治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起来,方正奇所设想之事十分荒诞可笑,但他还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发生,因为眼下南汉刘氏朝廷本来就是荒唐可笑。
他摆手示意了一下,立刻便有一名侍立在房中的心腹亲兵上来,给方正奇解开了绳索绑缚。
方正奇活动着手腕上的血脉,他知道大局已定,脸色变得轻松不少,微笑说道“将军勿怪方某冒犯,郡王殿下教我如此说话,并非是有意拿将军当作玩笑。”
许风治摇头一笑,示意并不介意,旋即敛了笑意,压低声音对方正奇说了实话。
原来,他虽然身为安雄关守将,但因为并非阉割之人,所以一向不受刘鋠信任,以致于安排了一位受过阉割的武将作为副手用来监视。
许凤治虽然拥有领军作战之权,但他本人除了自己的数十个亲兵可以指挥如意之外,很难切实掌握其他的部将军卒。因此,开关迎降这种大事,决非是他本人一言可决。万一稍有不慎,反倒要承受反侧之祸!
方正奇这才知道,原来此间的形势,居然比起自己的预想要复杂得多,并非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许风治,便可以大功告成,关城之内还有不小的麻烦。
两人正在面面相觑,一筹莫展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听说许将军在房中密会一位南来的贵客。在此大敌当前之际,既然有贵客前来,我身为副职佐贰,也该一起会晤一番才是,许将军此举,是不是太过见外了?”
方正奇闻言一愣,腾的跳了起来,他明白自己这个说客潜入关城说降,一定是完全暴露了,来人便是许凤治所说的那位手握实权的阉人武将。
反倒是许凤治颇为镇定,他右手虚按了一下,示意方正奇勿要惊慌,然后缓缓站起来,从容扬声说道“周将军,何妨进来说话?”
说完这话后,许凤治打个手势示意了一下,亲兵立刻抽下了门栓。
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中间的两扇门页被撞得大开,二十多个身披甲胄的军卒鱼贯而入,把这间不大的衙署内室挤得满满当当的,把方正奇与许风治,以及他的一位心腹亲兵围逼在了中间。
这二十多个甲胄齐全、手执刀枪的军卒,便是他们二人的亲兵,而方正奇与许凤治以及他的那一位亲兵三人加起来总共只有两把刀,即便他们二位武将再如何神勇,一旦动起手来,在这个狭窄的斗室之内,一瞬间便会被乱刀分尸。
许凤治慢慢解下腰间的佩刀,交给了自己的那位亲兵,以示无意拔刃争斗。
这时候,一身穿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此人脸型尖细,看上去四十多岁,眉眼之间丝毫没有武人的雄健爽朗,反倒流露出了一股阴冷之气,他的脸上带着一副“成功抓到反贼”后的得意笑容,有些玩味儿地打量着许凤治与方正奇两人。
方正奇看到此人后,不由得顿时愣住,有些傻了眼儿。
此人是他早在南汉为将之时便已经认识的,也算是老熟人了,名字叫作孙得廉。
孙得廉是方正奇原先的部下,此人人因为贪图权位,不惜走上了一条不少南汉官员都没忍得住的、百试百灵的求官之路——把自己给阉割了。
这种为了求得权位而不顾廉耻的行径,让方正奇极度鄙视,在孙得廉自我求进后,便与他断掉了交谊,此后方正奇为了避免被阉割而逃离南汉,与此人就更没有往来了。方正奇是万万料想不到,此人居然会调动到安雄关担任许凤治的副手,要是早知道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然前来说降。
“哎哟,这不是方将军嘛?想不到阔别经年,居然能在此处重逢。”孙得廉自然也是认出了方正奇,脸上挤出了一丝假笑。
方正奇起初瞥见孙得廉下巴居然有一大把胡子,甚至比起以往还要浓密,不由得吃了一惊,难不成他是并未阉割不成?
但听他说话声音尖细,方正奇旋即明白应该是粘上去的,当下笑道“孙将军好久不见,这一把浓密的美髯比起从前都要好得多,将军雄风是更胜以往啊,真是难得啊!”
孙得廉哪里听不出他是句句讥刺,脸上顿时起了怒意,两条眉尖竖起,正要喝令把方正奇等三人乱刀斩死,忽然听到门外长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边跑边喊“将军,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