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不管河岸上挖土运土的,还是河道中打桩填河的,近万名士卒将官,人人都脱了衣服效仿。
有了额外的数千个布袋装上土石填河堵口,效用果然要好得多,所剩下的不到半里宽的围堰迅速合拢,临近天黑之时,溱水河道终于截流完成。与此同时,溱水右岸长达里许的引水渠道也终于接近完成,它可以把河水引到严关的关城之下。
此时,一直在冒雨攻城的数千名宋军将士受命撤退到高处,随着赵德昭一声令下,引水渠道与溱水之间的最后一道薄薄的阻隔被挖开,受困于围堰的河水如同出笼的猛兽一般,沿着引水渠道扑向严关的城墙。
宋军将士们站在高处目睹此景,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声欢呼,等待亲眼见证洪水冲毁城门与城墙,把城中的守军尽数变为鱼鳖的景像。
轰的一声,数尺巨浪打在城墙上,大水冲击过后,严关巍然不动,关城仍旧屹立,看上去似乎丝毫无损。
宋军数万将士们,从将官到士卒,人人目瞪口呆。
就这?近万人在河水里劳作了一整天,上上下下连裤子都脱了,就这个?
眼见水攻之法似乎并未收得奇效,就连原本觉得“水攻”是不错的主意的方正奇,也忍不住脸露失望之色。
赵德昭倒是沉得住气,脸上并无失望之色,下令留下几只小队以作警戒,其余尽数回营休整。
当夜,雨势渐渐减小,到了次日天亮,已经是完全放了晴,烈日在像前些天一样,高悬在头顶暴晒,宋军已经提前移营到了附近的高坡之上,倒没有积水之患,但是满地的湿泥,再加上头顶的烈日所引起的蒸腾水汽,使得身处其中的宋军将干如同上了蒸笼一般,从上到下人人都大呼吃不消,只是一上午的功夫,报到赵德昭那里的中暑人数便超过了一百。
更加尴尬的是,许多参与昨日填河工程的宋军士卒们,并无多余的可供替换的衣袍与裤子,一部分只能穿着裤兜,还有极数人索性光着腚出来现眼。
很快,某些机灵鬼发现光着腚,其实在这种湿热天气里更加通风舒爽,不到半天功夫,整个军营里都是光着腕,打着赤膊的,咋看上去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天体营。
当然,眼下是野外露宿扎营,军中连一条母狗都没有,赤身露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但看上去实在是有失体统,气得就连正在装病不理事的潘美都忍不住了,径直闯进中军帐,愤懑质问赵德昭“殿下,将士们赤身露体,为何不加管束?如此下去,成何体统?”
赵德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潘将军,你病好了?”
潘美是在赵德昭的默许之下称病放权,本身并未真正生病,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眼下赵德昭有此一问,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这个副帅是不想再缩头了,打算出来做点事,担点责了吗?倘若不是,那就别在这里叽歪!”
“好……好了。”潘美怔了一下后,迟疑着应了声,一时之间气焰顿消散了大半。
赵德昭脸露微笑,盯着他的脸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可以请教潘将军了。眼下士卒们缺衣遮体,不得不赤身露体,实在有损我军军威,本王也觉得看不过眼,请问潘将军是凭空能变出衣袍来呢,还是能令得天气变得凉爽通透呢?”
拿不出衣服来你说个鸡毛,更何况天气湿热如此,还得让人穿得整整齐齐捂得中暑,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即便是放任一下士卒们打个赤膊,光个腚又怎么了?
潘美并不服气,拉着赵德昭走到军帐门口,伸手一指严关城头,痛心疾首道“殿下,你看,我军如此出丑露乖,尽为彼辈所笑!”
只见严关城头之上,不少南汉守军士卒朝着宋军营地的方向指指点点,在大声说着什么,隐约可以听见有嬉笑嘲弄之声传来,显然宋军士卒的打赤膊与光腚成了南汉守军士卒们的谈笑之资。
潘美是领兵十余年的老派武人,为此感到羞愤不己,赵德昭却并不为之所动,只朝着城头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自若道“当兵的光个屁股算得什么丑?只有吃了败仗那才叫丑!”
“老夫打了十几年仗,还从没见过光着屁股还能打胜仗的军伍。”
眼看主帅既妄自尊大又胡言乱语,潘美终于是忍可无忍,他脸红脖子粗,情绪激动得说话都带喘了。
“潘将军!”赵德昭停下脚步,蓦然回头凝视潘美“倘若本王告诉你,十日之内,本王不伤一兵一卒,必下此关,你信是不信?”
潘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鼻孔里哼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伎俩”的笑容。
“这么说,潘将军你是信不过本王了?”赵德昭虽然并不介意潘美的失礼,但一定要他给出一个明确回答。
潘美虽是满腹怨气都快撑破肚皮,但总还记得两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当下不再置气,耐心为赵德昭解释。
“殿下无非是想要水攻围城之法,使得城中守军难以自存自安,逼得他们开关出城降顺,如此便可以尽量保全我方士卒,不战而屈人之兵。殿下的这个打算,臣一早就心里明白,也觉得此法可以一试,因此并未出来阻止。”
紧接着,潘美话锋一转“但眼下已经是大水围城,但城头犹有笑声,显然是守军士卒士气不堕。”
赵德昭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原来他硬拉着自己出帐看南汉守军士卒的笑声,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在内,不愧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宿将。
潘美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既然守军士气不堕,便大可以悬釜而炊,没有柴火也能生吃谷粮,虽然颇多不便,但并非无法坚守。殿下是读过史书的,应该知道春秋时智氏引汾水围困赵氏的晋阳,但赵氏上下众志成城,被汾水困了一年多都没能破城,智氏最终反为赵氏所败!”
赵德昭闻言大笑起来,笑得潘美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得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