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元亮一句缘由也不问,立刻就地开始脱下身上的从四品官服,把在场伺候的郡王府男仆们都看傻眼了,婢女们则是纷纷满脸通红转身回避,堂堂朝廷四品大员怎么可以如此不检点不体面?
赵德昭摸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并没有阻止石元亮。
他心里知道,石元亮如此夸张露骨的举动,其实是刻意的成份居多,是在故意以此显示忠心。
但这恰恰正是他最欣赏石元亮的地方,此人虽是石守信的族侄,但一直是不受人尊重的商人身份,这样一个小人物借势爬到高位后,虽然油滑习性难改,但能够记得自己的位置,依旧把自己放得很低,没有任何虚架子,这就相当难得了。
反过来,要想让舅兄王子兴干出当堂脱衣的事情,估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一定行。
石元亮脱下官服后,当堂换上婢仆们端上来的一套便装,恢复了往常的小人物打扮,就连说话腔调也变了。
他向着赵德昭躬身请示“小人石元亮,听从殿下吩咐。”
赵德昭摆手让婢仆们退下后,这才徐徐开口“我即将挂帅征讨岭南,我父皇让我挑选一个副手,你替我马上跑一趟洛阳。”
石元亮顿时变了脸色,立刻急道“殿下,此事不妥!圣上不会准允,我叔父也一定不敢领受!”
赵德昭哈哈一笑,他当然知道皇帝老爹不可能同意让石守信来做自己的副手,否则还不如直接选用曹彬呢,摆了摆手说道
“我是让从你叔父那里替本王要一个名字来,你叔父带过几十年兵,在军中极基深厚,人脉繁多,想必一定能给本王推荐一个合适人选。这是私相授受重要军职,十分犯忌讳,因此不能落于文字,只能让你带个口信,你快去快回。”
说到这里,赵德昭脸上露出微笑。
这种“要名字”的操作,其实就是上次让王修芝专门进宫,向宋皇后询问下一任内库监刘乐贤的名字是一个意思,都是大搞利益输送,捆绑结盟,以此拉人上贼船。
堂堂的大宋皇后娘娘,都拒绝不了在重要位置上安插上一个自己人的诱惑,赵德昭就不信,贪财无度、聚敛成性的石守信能够拒绝得了?
但石元亮却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殿下,此事恐怕……”
“说!”
“我叔父近年以来志气消沉,朝廷的大事能躲就躲,尤其是军务上的事情,他是恨不得捂住耳朵连听都不想听到!上次殿下让我去找我叔父索要一些熟悉军务的人手,也是磨了好久他才勉强答应下来的,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
石元亮低下头,小声道“我叔父说殿下愿意提携一些他的亲信旧部,赏给他们一个前程,他是十分感激的;但若是殿下以后让他举荐军中的重将要职,那他是连听都不敢听到的,谁要是敢跟他说这个,他是要骂人的!”
赵德昭听得一愣,随即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个脏字,石守信这老狐狸居然早就防着这一手了,这骚操作简直是鱼饵吞进去,鱼钩吐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还真怪不了石守信人怂胆小不沾锅,当初自己那皇帝老爹玩弄了那一手“杯酒释兵权”后,那些资历威望高的军中重将们,哪一个不是跟阉了一刀的公猪似的?估计石守信也是被皇帝老爹搞出来心理阴影了,除了一门心思敛财啥事也不敢沾身了!
宋皇后是身在旋涡,本就有所企图,要与她结盟相对容易;而石守信身在局外,只想一个劲的苟着,要想把他绑上贼船,那就不能像对待宋皇后那样直接,必须得拐着弯子来。
拐着弯子?
赵德昭想到这四个字,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含笑对石元亮道“你还是赶回洛阳见一见你叔父,既然他有言在先,不许让他军中的重将要职,那你就问一问他,他在军中跟谁有仇?”
石元亮愣了一下,疑惑道“这倒不必去问,我叔父确实在军中的有对头跟仇人,小人自己就知道有哪些,好多人都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是有!你叔父带了几十年兵的人,改朝换代自己一窝人杀来杀去,你叔父哪可能在军中没有对头跟仇人?但你还就得去问你叔父,还就得说是我让你问的!”
赵德昭说完笑着摆手,示意他立刻出发。
石元亮愕然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赵德昭一眼,行完礼告退出来,上马连夜赶往洛阳。
三天过后,赵德昭终于等到了从洛阳返回的石元亮,只是意外地发现他的模样惨了点儿,走路是一瘸一瘸的,脸上还有一大块乌青。
“亮哥儿,你是路上遇到劫道的歹人了?”赵德昭虽然急于知道事情结果,但还是先关心人。
石元亮摇了摇头,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赵德昭看在眼里,马上就明白过来,伸手拍了拍石元亮的肩膀。
“既然是你叔父发了脾气动手揍了你,想来我交待的事情你一定是办成了,一路上辛苦你了。”
石元亮愕然抬头,流露出一副“你怎么知道办成了”的神情。
“你叔父这个人,眼下是只想混日子,不把他逼得墙角,他是决不会动气的,既然动了气,那便是已经就范了。”
赵德昭亲热地揽着石元亮的肩膀走进内室,一边摆手示意婢仆们退下,一边低声说道“他既然很介意让他在军中仇人跟对头上位,那自然就得安排一个他的亲信上位。看来相比跟我做敌人,你叔父还是更喜欢跟我做自己人一些。”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笑问石元亮“亮哥儿,依你叔父的脾气,他不光揍了你,一定还骂过我对不对?说说怎么骂的?”
石元亮有些迟疑。
“且放心!你那叔父,既是我们赵家的姻亲,还是我父皇的老兄弟,我见到都也得喊他一声叔父,他即便是骂我两句,我又如何会计较这个?你尽管直说!”
“我叔父说,你比你叔父还奸滑百倍,上次你派人捎信要他派个子侄到国税总局帮忙,他就知道你小子没憋什么好屁,只是一时拉不下姻亲长辈的脸面儿,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赵德昭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够了才转到正事上,对石元亮道“你带来的名字。”
石元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
赵德昭一愕,随即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