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昭愣了一下,马上想到一定是孙成礼这几天找皇帝老爹当面哭诉过,老爹向来很看重与他的那些老兄弟之间的情份,必然是是要为孙成礼说句话的。
当下笑嘻嘻道“儿子既然是代天子巡视慰劳禁军,用的是爹爹的天子仪仗,穿的是爹爹的铠甲,拎的是爹爹的长槊,那不是理所当然就要有爹爹一般的威风吗?爹爹把这些东西赐给儿子,不就是为了……”
赵匡胤听到这里有些急了,两眼一瞪“什么赐给你的?是借!是借你用一用!你小子还当真指望拿着天子仪仗出去招摇啊?老实说,我都已经有些后悔了,本想给你涨涨威风,结果你却非要给我惹出麻烦来!”
赵德昭想了想,试探问道“莫非朝中有大臣递上奏表,为了借用天子仪仗巡阅慰劳禁军的事情弹劾儿子?”
赵匡胤黑着一张脸道“弹劾你就没有,劝谏我这个当爹的就有,而且有不少!”说着指了一下御案堆得如同小山似的奏章“劝谏此事的那些奏章我都抽出来了,这些都是!”
赵德昭低着头没有接话,偷眼瞥了一下皇帝老爹的黑脸,心里突然有些想笑
“得亏是前几天把那帮喜欢咬人的疯狗狠狠收拾了一通,这一招儿杀鸡骇猴看来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没人再敢像唐继先一样头铁了,他们就算有一肚子的意见也不敢在朝堂上公开提了,只敢偷偷摸摸往皇帝老爹那里上奏劝谏,相当于皇帝老爹很被动地帮自己挡了枪,难怪脸色那么难看。”
但是赵匡胤接下来说出的话,就马上让他笑不出来了。
“我把天子仪仗借给你,也不光是为了助长你的威势,更是为了试探一下,朝中大臣们对于你可能成为储君,抱有何种态度!”
“但试探出来的结果,显然并不怎么好!”
赵匡胤说完叹了口气,用下巴点了一下御案上那一堆如同小山似的的奏章,示意赵德昭这就是此次试探后所得到的反馈。
天子把御用仪仗借给皇子巡视三军,这是一个指向性很明显的政治信号与政治试探,要是有哪个大臣迟钝到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他也就混不到当下的位置。
倘若某一位大臣反对册立赵德昭为储君,他不会蠢到直白上奏反对立天水郡王为储,只需要针对天子借出御用仪仗一事,呈上一道劝谏天子不要擅自破坏礼制的奏章,就足以含蓄而鲜明地表达出自己的反对态度了。
因此,这堆成小山似的一道道劝谏奏章,表面上说的是礼制问题,实质说的是立储问题。
经由皇帝老爹的点拨,赵德昭瞬间明白过来其中的这些玄机,心中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前些天老爹嘻嘻哈哈地说,把他的仪仗、铠甲与兵器借给自己长一长威风,并不只是一个当爹的在跟自己宠爱的儿子闹着玩儿,也并非真的就只是给儿子长威风,而是背后另有如此深意!
原来,真的是老姜更辣,皇帝老爹这一套以小喻大、不动声色的政治试探,比起自己这种半桶水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赵德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径自走到御案跟前,拿起那一堆如同小山似的的奏章点起了数目。
他想要知道,朝中到底有多少个大臣,对于自己可能成为储君抱有反对态度。
刚数了没几份,皇帝老爹的声音便在背后响起“别数了,一共五十三份,你老爹我早给你数过一遍了!”
赵德昭愣了一下,心里开始琢磨五十三个大臣反对,这算不算很多?
赵匡胤就好像是能窥破儿子心中所想似的,紧接着又适时补上一句“有资格直接给你老爹我上奏的京官,不过七十余人!”
赵德昭听了这句话,心中暗骂了一个脏字。
这个反对比例高得有点吓人了,尽管晋王赵光义势大滔天、党羽众多,但赵德昭并不认为赵光义在朝中的势力能够大到如此夸张的程度,否则他也就用不着争什么储君之位了,直接篡了他大哥的皇位岂不是更加省事?
这五十三个持反对态度的大臣,赵光义的党羽必定只占到其中的小部分,余下大部分恐怕都是对他本人评价不高,认为他德望浅薄,不配成为储君。
想明白这一点后,赵德昭不禁有些郁闷,看来即便自己办理税务初见功绩,也还是远远不足以扭转朝中大臣对自己低下评价,自己在成为储君的路上,还要走上很长的一段距离。
赵匡胤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有些意兴萧索
“二郎,爹爹一早就跟你说过,立储之事,最要紧的便是顺天应人,倘若你是功业显著,众望所归,朝野人心依附,爹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但眼下有如此之多的大臣站出来反对你,爹爹即便是强行把你抱到储君的位子上,你也是坐不稳的,否则反倒是害了你,看来这事是当真急不来啊……”
赵德昭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低头思索着,他知道皇帝老爹说的这些话是极有道理的,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曾经当面表示“不着急慢慢来,有十年的时间,就算你是阿斗我也能扶得起”的,不正是皇帝老爹自己吗?
皇帝老爹连十年时间都愿意等,怎么近来突然就着急起来,以致于刻意做出赐给自己天子仪仗的举动,来试探臣下的态度?
想到这里,赵德昭心里不由打了一个突,猛地抬起头望着赵匡胤“爹爹是不是最近突然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赵匡胤不由一怔,随即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以往爹爹只是骑马使棍的时候,偶尔会头晕目炫,心慌气短;近来却发作频繁,几乎每日一次,太医们看过后也是束手无策,他们把话说得极为隐晦,但爹爹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当然是明白的。当年你祖父晚年也是动辄头晕目炫、心慌气短,跟爹爹的如今病症别无二致,没过上两三年,你祖父便突然走了。”
赵德昭吃了一惊,愕然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