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正是预定要检阅与赏赐禁军的日子。
东京天气难得晴好,太阳也算暖人,似乎很适合搞阅兵这种露天大场面活动,就是风有点儿大,冷得慌。
赵德昭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精钢鱼鳞亮铠,披着红色大氅,缓缓走在蜿蜒似长龙的队列中间,如同一支大军的统帅。
最前是龙旗直为先导,数十面五色旌旗迎风招展,其后是均容直(军乐队)吹打奏乐。
身周则是数百金枪班簇拥,长枪如林随着步伐上下起伏,枪尖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亮光。
这可是大宋天子才能享有的仗仗威风,就连晋王赵光义出行都远远没有这份气派。
赵德昭看看前后左右,享受着这种上辈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高高在上的统帅感,一时心情颇为愉快。
唯一他让觉得不舒服的,便是身上的这件铠甲死沉死沉的,而且一点儿都不保温,尤其是骑在高头大马上再这么迎风一吹,好像浑身的热量都被带走了似的,前胸后背剩不下半点暖意,但这玩意儿是皇帝老爹早年亲自穿用过的,是前天特意翻出来派人拿给他阅兵助威用,这份心意自然是不能辜负了。
除了铠甲,皇帝老爹还派人把他用过的马槊也一并送来了,那玩意更是沉得要命,赵德昭自己掂着实在费劲,只得交给扈从扛着。
御用的铠甲与马槊,这两样东西就跟眼前这一套威风煊赫的天子仪仗一样,都是皇帝老爹私人专属,眼下只是暂且借出,借了是要还的!
“要是借了能不还该多好啊!”
赵德昭心中偷偷感慨,随即转头询问落后半个马身的石元亮“亮哥儿,账都算好了?”
石元亮今日特意也穿了一身应景的戎装,他在马上稍稍向赵德昭欠身,恭谨答道
“算好了。从最高阶的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再到到正副指挥使、正副军使、正副虞候,再到最底层的都伯等等各阶军官,各人应该颁发多少赏钱,属下都算明白了……”
大宋禁军的军制颇为复杂,军官的名目阶次一大堆,赵德昭听得昏头涨脑,不耐烦地摆手打断“最高阶的都指挥使拿多少赏钱?”
“每人一万贯钱。”
赵德昭默默地把肚子里的脏字忍了下来,又问“最底下的普通军士呢?”
“每人一贯半钱。”
赵德昭再没忍得住骂出了那个脏字,原来占了禁军绝大多数的普通军士,居然只能领到总数一半的赏钱,真是有够离谱的,难道大宋禁军的战斗力越来越拉垮!
石元亮瞧出赵德昭脸色不好,低声解释道“殿下,这是属下当面向我叔父细细请教过的,朝廷给禁军颁赏向来是这个成例,我叔父带兵几十年,绝不会弄错。既然有军中成例在,轻易就变动不得。”
赵德昭没有吭声,他知道石元亮说的有道理,但就是觉得心里很不爽,憋着劲儿拿马鞭在马臀轻抽一记提速快跑。
只见马头所至之处,御用金枪班直的壮阔枪林如同波浪一般左右两分,给赵德昭让出了一条通路。
石元亮生怕年轻气盛的郡王殿下置气误事,赶紧策马跟上赵德昭,殷勤问道“殿下,禁军三司,咱们先去哪一个?”
赵德昭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石元亮答得毫没犹豫“殿前司。”
“你明明知道还要来问一遍?亮哥儿,你放心了,本王不会置气误事,用不着你来委婉提醒。”赵德昭笑了笑,稍稍提勒缰绳放缓马速,神色转为肃然“本王只是觉得,我大宋开国未久,便已经有了几分沉疴难治的气象,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石元亮眼神烁烁,低声道“本朝确实承袭了不少五代积弊,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彻底扫除,殿下日后正可以大展拳脚。”
“什么叫不是朝夕之间?一万年太久,老子偏要只争朝夕,咱们搞快点!”
赵德昭爆出一句石元亮听不太懂的粗口,随即大笑两声,在马臀上狠抽了一记,策马快跑起来。
他在前头快跑,后头的仪仗队伍没法再懒洋洋地边晒太阳边行进,只得跟在赵德昭的马屁股后面全速跑动起来,一时之间大道上烟尘滚滚,如同一条向前游动的灰龙。
一刻钟后,抵达了位于东郊的殿前司军营。
大宋禁军共有三司殿前司、侍卫司、马军司,其中殿前司是赵德昭皇帝老爹的起家之地,赵匡胤正是在殿前司都点检任上发动“陈桥兵变”,搞出黄袍加身的戏码,篡夺了后周基业。
有了这样的渊源在前,殿前司自然长期享有优先于其他两个司的特殊地位,不论是它拥有的实力还是受到的重视程度,都远远超过了侍卫司与马军司。
由此之故,赵德昭要代表皇帝老爹检阅赏赐禁军,第一个轮到的只能而且必须是殿前司!
……
殿前司军营大校场,将台五色旌旗招展,正中最高的一面巨幅旗帜,是代表大宋天子权威的五色捧日旗!
赵德昭高居将台正座,金枪班拱卫左右,均容直(军乐队)鼓乐齐奏。
“未将叩谢圣恩,见过郡王殿下!”殿前司都指挥使孙成礼跪在将台下首,向赵德昭大礼参拜,按大宋的规矩,文官武将礼节有别,文官是一般不用跪,武将是一般必须跪。
赵匡胤做过的“都点检”之职早被取消,眼下的都指挥使就是殿前司的一把手,是正一品的顶级重将。
但赵德昭很罕见地没有马上示意孙成礼起身,而是就让他不尴不尬跪在那里。
故意晾了孙成礼片刻后,赵德昭这才徐徐开了腔“孙将军,本王有个事要问你,我大宋是不是快亡了?”
侍立在赵德昭身侧的石元亮吓了一大跳,他简直恨不得立马捂住耳朵,这种要命的话就算是玩笑那也是开不得的!
孙成礼更是惊得差点没跪稳,愕然抬起头来。
“本王代天巡阅赏赐禁军将士,到了你孙将军这里来,没想到你的殿前司居然只有这么几个兵了,这岂不等于是我大宋就快要亡了?!”
赵德昭冷笑着说完,抬手向着台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