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赵德昭灵机一动,想到某一样东西,低头询问还给自己强行搂在怀里的王修芝。
“娘子,从迟宅抄捡回来的那二三十幅字画里面,好像有一幅画管仲的,是叫管仲治平图来着?”
王修芝出身两朝宰相之家,打识字起就是在家中收藏的各种名家书画里泡大的,加之天资也好,鉴赏水平自然不差,赵德昭抄捡回来的那些字画全都交由她去赏玩张挂,连库都没入过。
“相公,你不是天水郡王,是白字郡王,那不是‘平’字,是‘齐’字,齐国的齐,叫作《管仲治齐图》。”
王修芝嘻嘻一笑,旋即摇摇头
“看那幅画的题跋,应该是唐代李思训所作,可李思训是以画山水著称,妾身没见过有记载说他画过圣贤人物,妾身就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不是真迹。相公,你若是想它送礼,怕是不太合适的,要不然另换一幅妾身拿得准的名画?”
“不,就得送这幅画,这幅画最好不过!”赵德昭的真意只在于画外,哪管什么真迹不真迹。
“哪里最好了?那些画里还有一幅韩滉的《五牛图》呢,那才是好到相公想要送出去,妾身都舍不得呢。要是把那幅《管仲治齐图》送出去后让行家鉴定出来是赝品,岂不是太失礼了?”
“好就好在,画上有管仲!”赵德昭意味深长,含笑说道。
王修芝听得有点儿懵,对于丈夫的奇特鉴赏思路深深感到迷惑。
——管仲是古之大贤,那当然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可为什么画上有管仲就是好画了?韩滉的《五牛图》相比起来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画的还都是畜生呢,不一样是流传千古的绝代名画?
王修芝虽是满腹不解,到底拗不过丈夫,只得亲自到闺房取出那幅《管仲治齐图》,交到了钱牛儿手里。
等到傍晚时分,钱牛儿按照赵德昭的叮嘱,乘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只带上两个青衣小厮随侍,在夜色的遮掩下走侧门悄悄出了郡王府,代自家主子前往探望慰问受伤的马尚书去了。
钱牛儿此去慰问探望马尚书,带回的反馈会非常重要。
赵德昭急于知道结果,便索性不回王府内宅,就在外院里踱着步,边与王修芝说些闲话,边等候钱牛儿的回报。
他心里很清楚,以马尚书的伤情,其实远远没有达到需要专程遣人慰问的地步,但这是自己必须做出的一种示好姿态,为的是展现自己邀请的诚意。
而传递给马尚书的那份许诺,就藏在作为礼物的那幅《管仲治齐图》里。
管仲是春秋贤相,以善于理财经世著称,他凭着这一手本事,最终辅佐齐桓公达成“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伟业,而他自己也得以名书竹帛,流传千古。
毫不夸张地说,管仲其人,是千年以来历朝历代,所有从事理财经世的官僚的人生偶像,是他们的人生梦想的。
你马植不是沉迷钻研理财之术吗?我可以给机会,让你以后做管仲!
你马植不是想在财赋方面做出实绩吗?还有谁能比管仲的实绩更大的,我给你机会以后做管仲!
但你马植想要做得了管仲,就得首先站到我这一边,帮着我,抬着我,助力我成为储君,继而登基为天子!
只有我成功了,你才能有机会成功!
至于身后的荣名,子孙后代的富贵,那些只是顺带的小事,根本就不在意下了。
……
赵德昭相信,马尚书一定能看懂这幅画蕴含的真义,领会到自己给出的许诺。
但要是万一没有懂,或者是懂了,但没有被这份空头许诺所打动。
那也没关系,“利诱”不起作用了,还有更厉害的“威逼”在。
赵德昭当然不会蠢到自己去威逼潜在的盟友,但他很确定,自然会有人把马植逼迫到自己这一边来。
原因很简单,经过这一场撕破了脸皮的互殴之后,御史中丞唐继先与户部马尚书这两位正二品大员,甚至包括两人分别代表的御史台与户部这两个衙门,双方原本就积怨颇深,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那就不再有和解的可能了,只能成为朝堂上的死敌。
而那位御史中丞唐继先,偏偏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下是往死里得罪了他,不难想像他和他手下那帮御史言官,以后必定会在朝堂上拼命找户部的茬儿。
对于马尚书来说,最要命的是,这位唐中丞还是晋王的铁杆党羽与头牌打手,也即是相当于马尚书不但扛住御史台的不间断找茬儿挑错,更要承受整个晋王派系的巨大压力,这就远远不是一个正二品尚书的肩膀能扛得住的了。
他还想中立下去?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中立了!
他不可能有别的出路了,自己就是他唯一剩下的一条路。
赵德昭心里正这么美滋滋地盘算着,钱牛儿回来了。
赵德昭甩开王修芝,快速迎上几步,问道“牛儿,见到马尚书了吗?他可有什么话让你带回?”
钱牛儿点头道“见到了,礼物他也收了,也确实跟奴婢说了,有要紧话让奴婢捎回来,只能当面跟主子您说。”
赵德昭左右看看,发现夫人就站在十余步外,把声音压得尽可能低“什么话?快说!”
“大位不以智取。”
钱牛儿同样把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流露出惶恐与紧张,他这个小太监虽然识不得多少字,但“大位”是个啥玩意,还是很容易听懂的。
赵德昭狠狠一脚踹在了盆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