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去么?”
姜宝玉几步走到穆桂身边,却并不帮忙。
“你一个尚服局的长官,跑去尚宫局做代理尚宫,就不怕力不从心吗?”
“呵。”
穆桂手不停歇,扯唇笑道:“尚字头女官之间跨局晋升这种事又不是只我一个。
远的不提,单是你姑婆过世之后,尚功局的刘老尚功不也是兼任两局长官吗?本尚服比当年的刘老尚功还要年轻二十几岁,怎的就会力不从心了?”
“我不管!当年您与我姑婆挣得不就是这御用商服的位置?如今你说你要走,那你们当年因此生的嫌隙,十年不相见的誓约又算什么?”
“事到如今,有些话也该告诉你了。”
穆桂终于放下手上活计,掐着腰站在案几边上,吩咐道:“阿芙你先下去吧,我与你宝玉姐姐有话要说。”
阿芙遂退行出去,在外面帮二人关好了门。
穆桂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姜宝玉。
“这是你姑婆当年病逝之前写给我的信,你先看看吧。”
姜宝玉其实一直好奇,穆桂与姜荣喜既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缘何当年姜荣喜一封信过去,就能叫穆桂放弃一切回到宫廷。
是以这会儿穆桂把信给她,她便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了。
不想竟是只有一页纸,从纸上面印着的些许墨迹来看,这信应该至少还有一页,只不过穆桂隐去了姜宝玉不该看的,只将能叫她看的递给了她。
然而这能看的一页纸上,也只有一行字而已。
“吾命将近,速归。”
“大人与我姑婆——”
“没错,本官与你姑婆从未生过嫌隙。不过是曾经身处两个不同阵营,为了保全彼此,才会做出这场戏而已。”
穆桂说话时,唇角还在隐隐抽动,每每想到至交惨死,自己却远在他乡无力回天,她就心痛难忍,无法原谅自己。
“不同——阵营?”
姜宝玉皱眉,似有不解。
穆桂却苦笑着说道:“你不能理解吧,在我们那个时候,纵使只是卑微如我等一般的低阶女官,也毕得投靠一方势力,才能够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得以保全性命。
想要全心全意做自己的分内事,简直就是奢望。”
姜宝玉禁不住嗤笑一声,道:“下官怎会不明白,现下的宫中又何尝不是这种局面?
只不过下官认为投靠一方势力来保全自己并非是唯一出路,而想要全心全意做自己分内事,也不是绝无可能。”
她说着辅一抬头,看向穆桂略带嘲笑地说道:“而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会想着去靠别人而不是靠自己生存!这难道不是大人教下官的吗?”
“你能这样想当然很好,这也是我和你姑婆所希望看到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为了能让你们这些孩子看到这样的新世界,确实付出了不少努力。
但是我们那个时候,是根本没有这种可能的,你知道就好了。”
穆桂总是这样,懒得解释的时候就直接命令,由着姜宝玉自己去参悟,姜宝玉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与她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而是自行分析道:“既然是分数不同阵营,那我姑婆当时在后宫尚服局做事,且凭她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她自然是皇后的人。
如此,大人又是谁的人?皇帝的人吗?”
因着当时穆桂离宫之前,已经是御用尚服局的司衣了,而且回宫之后,她的每一项提议皇帝都会大力支持,宫里也有很多人传穆桂一早就是皇帝的人,是以姜宝玉觉得自己是合理猜测。
但穆桂的脸上却也浮现出日里在守春湖垂钓时水寒舟看她的眼神。
这让姜宝玉大为恼火,“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猜错了?”
穆桂却不与她明说,而是撇嘴笑道:“傻孩子,你需要明白的是,有时候你看到并无比确信的事情,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而已。
具体的真相是怎样,需要你自己用心去体会,根据常理去判断,而不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时候,就连你的眼睛也是会骗你的。”
“就像您与我姑婆这样的,对吗?”
姜宝玉一想到姜荣喜,鼻子就有些不自觉的发酸,再想到如今连穆桂也要离开尚服局了,她就更加不舍,下意识便拉住了穆桂的手道:“所以大人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或者我真的不能加入你们,和你们一起进行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事吗?”
穆桂却反手握住了姜宝玉的手,冲着她摇头道:“傻丫头,你姑婆将你好好地交给我,是要我照顾好你。
我想对你说的是,你以后在宫里,尽管恣意放纵,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做个快乐正义的女官,也给你的后辈们创造公平公正的环境,这便是你的使命和责任,旁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也不要多问,听懂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姜宝玉总觉得穆桂这句话好像是在道别一般,分明御用尚宫局离御用尚服局不过是街头街尾的距离,她若想她,随时都可以去见她。
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好像要和眼前的这个人永别了一般。
这种感觉在姜荣喜当年被永福伯接出宫门后,姜宝玉还是第一次感觉到。
“大人,我不想让您走,您不是说我还嫩着呢吗?我还有好些东西要和您学呢,我这么蠢,您怎的忍心放下我?您别走,就算是为了我,您就不能留下吗?”
姜宝玉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落成了珠子,可穆桂却丝毫也不心疼,把姜宝玉手一甩,别过头去轻哼着说道:“休要在此花言巧语惹人眼泪,再说你这样只会惹事的烦人精,我有什么好留恋的?尚宫局统领六局,我去那里做尚宫,不香吗?这没你的事儿了,你也退下吧!”
当时就有七八个女史过来,说是徐尚宫派过来帮穆桂搬东西的,姜宝玉和阿芙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穆桂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见着自己师父的身影越来越远,相处五年,初见时还是一头乌发的她,如今已经华发苍苍了,就连背也有些驼了。
姜宝玉双手拖着阿芙的下巴,呜呜呜地就哭了。
“怎么办阿芙?我们没有师父了,呜呜呜~”
结果阿芙却挣开了她的手,站在对面歪着脑袋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姜宝玉道:“是你没有师父了宝玉姐姐,我可还是师父的好徒弟呢。”
她说着还从身上掏出一张宫牌来说道:“师父说了,我功课里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去尚宫局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