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叫让艾德修在她外出狩猎的时候把房子收拾干净。她预想的情形是地板上的泥渍被清理掉,然后这几个礼拜以来产生的“食物垃圾”也被适当地处分——腐烂的肉总是产生难闻的气味,唐叫虽然已经习惯了与垃圾为伴的生活,但并不意味着她能够忍受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当她把这一光荣的任务交托给艾德修的时候,她看见这个一脸废柴模样的学者皱了皱被前发挡住的眉。
或许这活儿是艰巨了一点,但我可不想白养一个闲人。唐叫想。
然而当这位作风邋遢的女猎人狩猎回来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门。但废屋是方圆三百米之内唯一住房这一事实最终帮助她确定了眼前的小屋的确是她的住所。
她还没进门,就看见屋前的废气架子上挂着被细心清洗过的床单被套。
打开门后,她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那堆垃圾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熠熠发光到几乎可以当镜子用的光洁地面,以及一张模样古朴但结实的桌子——她早就已经忘了垃圾山下面居然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那些被她随处乱放的脸盆水桶按照从大到小从高到矮的顺序整整齐齐地列在浴室的门外,她的料理器具则被收纳到了刚刚从垃圾堆下重见天日的厨房,做好的虫血饮料和虫肉罐头也被有条有理的码在那里。
艾德修正抱着一堆不具名的材料,将它们一件一件地排列在床边的巨大书柜里——要不是垃圾堆消失了,唐叫也早已忘记她还有这么一件家具。
艾德修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转过头来,弱弱地打了个招呼“你——回来啦?”那双躲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在期待父母表扬的小孩。
唐叫收起脸上错愕的表情,两根对于女孩来说显得有些狂放不羁的眉毛竖了起来“谁让你这么干的?”
“诶?”艾德修眨了眨眼睛,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
唐叫一个箭步上前,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质问道“谁让你把我的垃圾堆处理掉了?”那里面还藏着应急的营养液、各种实用的材料,还有大黑的窝,还有、还有她父母留给她的遗物。那个收纳了她一半人生的垃圾堆,如今竟荡然无存了?
年轻博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焦急,顺便,那说话疙疙瘩瘩的毛病也一起发作了“不、不、不、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唐叫松开手,将艾德修甩到书柜上。书柜上的一件物品因为这一剧烈的碰撞而被震了下来,唐叫还没看清那是什么,艾德修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接住,避免了它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命运。
他显然因为唐叫那凶恶的态度而感到不知所措,但还是鼓起勇气将那个掉下来的东西放回到书柜上。
唐叫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那居然是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已经发黄并染上不少污渍的老照片。照片上面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共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虽然只是一个静止的画面,却能让人感到他们初为父母的那种交杂着不安的喜悦。
“啊……”艾德修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短小的音节。
又像是试图打破眼下的尴尬氛围似的,向屋子的主人提问道“这是你的父母吗?这个打扮……莫非,他们过去也是研究者?他们现在在哪儿,为什么留你一个人住在边境?”
唐叫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
“啊!”艾德修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难道说他们已经过世了?哎,真对不起,我不该乱说的。你、你别太难过了。”
唐叫终于从照片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艾德修。从他那张充满学究气息的脸上,女猎人忽然悟到了,这个人的脑子,可能都用在了学问上,对于人情世故大概一窍不通。
她有些丧气地把博士丢在身后,一个人走出了小废屋。
屋子外面,床单被套仿佛两面旗帜,在往来的风中上下翻动。小黑正躲在飞舞的布料之间,掠过那些濡湿布料的风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让它感到十分享受。
唐叫走过去,把小黑抱到怀里。小黑用脑袋上的叶片蹭了蹭她的脸颊,就像过去一被她抱起,就会在她脸上舔个不停的大黑一样。
眼前的情景让她有些恍如隔世。
小的时候,她经常能够看到被单在空中飞舞的样子。或许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她的双亲都有那么一点小洁癖,即使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每个月也至少会把床上用品全部清洁一遍。
而她,总是和大黑在这翻飞的被单之间追逐玩耍。如果大黑追上了她,她就会亲热地将它抱起,一大一小的两张脸贴在一块儿,唐叫总是被大黑的毛蹭得直发痒。
那时候,小废屋总是干干净净的,她身上的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的。
“那,那个……你刚才,生气了吗?”艾德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她的身后,“我,我没有把你的东西扔掉,只是收拾了一、一下,按照类别,放在了书柜里。不、不、不信的话,你去看看,什么都没少。”
唐叫抱着小黑转过身,一手指着身后的被单“洗这个,你用掉了多少水?你知不知道现在中庭已经对边境彻底断供,哪还有多余的水用来洗这些?要是水用光了,又一直不下雨,你让小黑怎么办?”
没想到出来又挨了一顿数落,艾德修显得有些委屈。
这时候,团在唐叫怀里的小黑突然挣扎了一下,靠身下的触须一用力,就跳到了艾德修的身上。
艾德修对这波毫无预兆的临幸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将小黑接住,用双手将它拢在怀中。小黑用刚蹭过唐叫的叶片又蹭了蹭艾德修的下巴,艾德修的脸又一次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说话时的结巴也更加严重“啊、啊……那、那个,关于小黑。就是说……呃,其实,它、它、它可能并不需要那么多水就能存活。”
唐叫对小黑的这波投敌感到心有不甘,但她更在意的是艾德修所说的话,“真的?”
年轻的博士点了点头,大概是因为讲到了跟自己的专长有关的话题,总算擼直了舌头“它看上去既有动物的特征,又有植物的特征,但从它的生理习性来看,总体更偏向植物一点。它可以仅仅依靠光合作用就完成生物能量的补给,平时进食虫族甲壳是为了补充氮和钾,让自己长得更加结实。它身体下方的白色触须则具有气根的功能,可以吸取空气中的水分,而它的身体也具有储存水分的功能,理论上,它应该具备忍受长期缺水的能力。”
他原本以为这番解释能让自己的房东消气,没想到小心翼翼地一抬眼,又看到了唐叫那两根倒竖的眉毛。
“你最多可以几天不进食?”
“大、大概,七天?”
“也就是说,理论上讲,七天不进食你也不会死。那今后我一个礼拜只管你一顿饭好了。”
艾德修一听,立马搂着小黑跪倒在地“我错了我错了我今后一定节约用水尽自己一切可能满足小黑大人的进水需求请唐大人原谅我这一回吧!”
艾德修的姿势让小黑感到很不舒服,它扭了一下身子,从他怀里逃脱出来,又蹦回了唐叫身上。而唐叫则抱着小黑,得意洋洋地回了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