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叫生活的地方是这颗人造行星的边境地带,所谓边境地带,是指虫族入侵时最先抵达的区域。
生活在边境地带的人往往自称猎人,不过城里人都称他们为炮灰。
他们不是被流放至此的罪人,就是那些罪人的后代,再或者就是穷到在城市里活不下去的人。
这些人没有享受安逸生活的权利,必须依靠猎杀虫族、剥取虫族的核心,并以此兑换中庭配给的物资才能过活,并在虫族大举入侵时充当行星的第一道防线。
据说唐叫原本是出生在城里的,只是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被判了一项学术造假的罪名,一家人连带着家中那条刚刚领养的小黑狗一起被流放到了边境,所以唐叫对城市生活没有一丝印象。
她从刚学会走路那时起就被亲爹按着头学习狩猎虫族的本事,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候她天天哭闹,心里头对爹妈充满了怨恨,直到几年后,他们被某种同样的慢性疾病夺去了生命,她才知道为什么爹要那么急着把那些对她来说还为时过早的东西教给她。
唐叫失去父母的时候不过才七八岁,但已经能够独自去边境森林打猎虫族,然后徒步走上十几里路去配给所兑换营养液。
眼下,她正弯着腰,确认藏在草丛里的陷阱有没有遭到损坏。她在那里藏了一个伪装成石头的兽夹,上面有一丝暗红,是她的血迹——虫族喜欢捕食人类,血液是一种很好的诱饵。
如果有贪婪的虫族舔舐了石头上的血迹,那这块石头就会立刻张牙舞爪地钳住对方的舌头,或是别的部位。
过去几年,这种兽夹还很好用,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两只虫族落网,但苦头吃得多了,那些看上去脑子并不好使的生物终于意识到这种陷阱的危险性,并完成了这一信息的族群内共享,因此,已经好久没有虫族上过当了。
她又去到其他几个布置了陷阱的地方,同样一无所获。
是时候对这些陷阱进行改良了。唐叫一边用杂草重新掩饰好她的兽夹,一边暗自想道。
今天的边境森林很安静,没有虫群入侵的迹象,也没有偶然闯入的迷路虫族。看来又是要空手而归的一天了。
这对唐叫来说是常有的事。一般来说,她一个礼拜也就能捕捉到四五只虫族,换到两三瓶营养液——通常是三瓶,可昨天那该死的核算机只给她结算了两瓶,这意味着她下次去配几点之前,得搞到更多核心。
因此,这时候的一无所获让早已习惯于此的唐叫感到有些丧气。
回到垃圾窝,唐叫继续保持她的良好习惯,既不脱鞋也不更衣,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小黑蹬着几条小白腿,从狗窝里跳到了她的身上,然后钻到了她的颈窝里。
唐叫感到脖子上有点痒,她伸出左手将小黑从脖子上捞了下来,握在手里,又把手放在肚子上,用大拇指轻轻揉着小黑那身质地奇特的皮毛。
同时,她的右手也没闲着,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多功能终端,熟练地把上面的各种按钮按了一通之后,一个带着电流音的女声从终端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根据中庭号文件的指示,由于生活资源持续紧缺、以及虫族进攻频率上升,生活圈将向内收缩十公里,伽玛蓝圈之外的区域不再设置配给点,并取消水、电供应。文件指令将从今日下午三时起正式生效,请受到影响的居民及时做好准备……”
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两点五十一分。
开什么玩笑?在指令生效前十分钟才正式公布,这是明摆着不让他们这些住在边境区域的人有时间内撤。停水停电停止配给,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这些边境居民赶紧去死吗?
“……接下来,宣布本周的流放名单阿尔曼,因为盗窃罪被判流放至杰塔红圈外;艾德修,因为学术造假罪被判流放至伽玛蓝圈外……”
无感情的女声依然在流淌着。
唐叫在经历了一分钟的茫然之后,一个挺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开始在她的垃圾堆里拼命翻找。
空瓶子、脸盆、保鲜盒、牙杯……所有能够装水的东西都被她挖了出来,并送到浴室,开始装水。
两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唐叫刚把一只雨靴放到水龙头下面,那畅流不止的透明液体便蓦地停止了流动,房间里的电灯也啪地宣布罢工。
号文件,是玩真的。
唐叫怅然地举起雨靴,将她最后接到的那几滴水一饮而尽。
身后传来噗通的声音。唐叫转过头,看到小黑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进了浴室,此时正躺在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里畅游,而碗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
她赶紧将小黑捞了出来,戳了一下它的肚子“你来得可真不巧,以后,这水你不能想喝就喝,除非能找到新的水源。”
她接的这些水,如果只用来喝的话,大约能撑个一两个月。话虽如此,中庭取消了对边境的配给,这意味着食物的断供,说不定水还没有用完,她就已经饿死了。
不能坐以待毙!
唐叫蹲在浴室里想了半天,下了一个决心——去抢营养液。
她回到房间,扒开垃圾堆,把装着营养液的试管埋到了最深处,然后把小黑揣进兜里,背上门口的□□,步履决绝地出了门。
边境地区的人口非常分散,但唐叫还记得离她最近的几个居民点都在哪里。她一出门就熟门熟路地向东走去,不出五分钟就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大巴。
这是她“邻居”的住所。
她与这位邻居只打过几个照面,不是在配给点排队的时候,就是在森林里巡回的时候。这位邻居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唐叫之所以敢来挑战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的武器只有一把菜刀,她有信心在被砍成两截之前先把子弹送进他的脑袋。
然而,当唐叫蹑手蹑脚地摸到大巴附近后,一股陌生但是诱人的气味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扒拉着大巴的窗户,往里面瞅了一眼,便被里面那个极具冲击性的画面给震撼到了。
她的邻居左手拿着一只装着可疑液体的杯子,右手抓着一只形状与她的□□有几分相似的东西——她相信自己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虫族猎人应该不会认错,那是一条d级虫族的腿,而她的邻居正在大快朵颐,并且一脸享受的样子。
再次重申一遍,在唐叫的脑子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可以用来装进肚子里的,一种是营养液,一种是水。
大受震惊的唐叫没有注意到挂在身上的□□正要和大巴那废铁车身进行亲密接触。
咔嗒。
金属碰撞的声音惊动了正在享用下午茶的中年男子,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窗户外面那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这不是住在废屋的姑娘嘛,怎么,来串门?”
他长着一圈橙红色的胡子,像是个围兜似的兜在他的下巴上。由于他进食的动作相当粗犷,那一团胡子上已经沾上了不少颜色奇异的液体,毫无疑问那是从虫族尸体里淌出来的。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或许和唐叫有相似之处。
唐叫心虚地藏好身后的□□,从敞开的车门探出脑袋“你在吃什么?”
“看不出来吗?就是你整天跑去抓的虫子。一只可以吃上三五天,比换营养液划算多了。”
“我从来不知道那东西可以吃。”唐叫算了算,一只d级虫族甚至换不到半瓶营养液,但居然可以解决她至少三天的伙食问题。
“味道不错,如果烹饪得当的话。”
说起来,她记得这个大胡子曾经在城里当过厨师,因为使用了奇怪的食材导致客人生病,所以被中庭流放。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对食材的探究心,才让他可以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啃着一条虫腿。
唐叫感到自己的裤兜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乱动,接着她就看到一团煤球似的东西从她身上跳了下来,蹬着白色的触须蹦到了中年男人的身旁。它对他手里的“食物”表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小黑,快回来。”唐叫有些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这是什么,新式的宠物?我看你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还有心思去养宠物?”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脚下的食材废料里掏出一片甲壳状的东西,丢到小黑面前,小黑不假思索地就吃了下去。
看到唐叫愕然的神色,男人很大度地又掰下一截触角递了过来“尝尝?”
唐叫单手接过,犹豫再三,还是在那股从未闻到过的好闻气味的诱惑下,眼睛一闭,将那触角丢进了嘴里,用牙齿嚼了几下。
起初,那东西的口感是脆生生的,但在最外层的“壳”被咬破之后,里面柔软的肉质便暴露在了她的口中,带着些凭她的认知难以描述的味道,意外的还不错。
“比营养液好吃。”唐叫点评道。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听就知道你打小没吃过营养液以外的东西。”
“还有水。”唐叫辩解。
男人从身后的一堆杂物里面精准地找到了一只杯子,往里面倒了一些和他手里一样的奇怪液体,递给唐叫“那你该试试这个。”
见唐叫接过了杯子,男人还伸出左手,颇有情趣地和她来了个碰杯。
唐叫这次没有犹豫,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但她觉得很棒,“比水好喝,这是什么?”
“虫子的血——”见唐叫皱了皱眉头,男人又补充道,“做成的饮料。”
“你一直都吃这些吗?”
男人上上下下将唐叫打量了个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也听到下午的广播了,从今天起,中庭不会再向边境发放配给品。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从刚被流放到这儿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寻找可以当做食材的东西。”
说着,又指了指唐叫身后的□□“我说,你背着那玩意儿,莫非是想来打劫我的?”
唐叫有些尴尬,但随即又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正打算去狩猎呢。”
男人笑了起来“小姑娘,我吃过的虫腿比你喝过的营养液还要多,想骗我呢?”
“你想说什么?”唐叫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小黑见状,很识相地跳到了她的腿上,三下两下就自己钻进了她的裤兜里。
男人摊开手“我就是说一下我观察到的事实罢了。你也看到了吧,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巴望着营养液过日子。边境地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虫子,不如你放下□□,向我拜个师,我教你怎么把这些丑东西料理成晚饭,你今后也就不缺吃的了。”
唐叫觉得这主意不错,她有的是打猎虫族的本领,如果能从这个人手上学到烹饪的技术,就不用发愁食物的事了。她把已经喝空了的杯子丢回男人手里“你有什么条件?”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代价什么的,还是提前问清了好。
男人裂开嘴“我听说呀,远古的时候,人们拜师学艺都要送吃的给师父,咱们也复个古,我也不狮子大开口欺负你一个小姑娘,你给我五只d级虫族,我就教你。”
唐叫想了想,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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