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现阶段对于恭顺的外族非常礼遇,哪怕这个外族之前祸乱过大汉,只要他们肯改正,大汉就愿意重新接纳他们,并待之甚厚。
这种“严以律善,宽以待恶”思想,也是佛家的主要要义,后来被发扬光大――即一个人如果在连续救了九十九个人之后,突然对第一百个人见死不救,这种行为是不能被世人容忍的,万民唾弃。
而一个人如果在连续杀了九十九个人之后,突然良心发现救了一个人,他就会被奉为典型,所有人称颂。
简而言之,由儒家思想主导的大汉此时对待外族的标准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管这些外族曾经劫掠过多少汉人,杀过多少汉人,只要他们现在口头表态愿意服从大汉,那就是好同志,天朝大国就不会再和他们计较以前那些小事。
这种思想甚至一直延续了几千年。
马谡是极力反对这种思想的,他是个较真的人,一直秉持着一码归一码,善恶分开算的原则。倘若有一个人在杀了九十九次人之后忽然对第一百个将死之人施以援手,马谡会让人大力褒奖这个人的这次善举,把他吹上天……
然后把他的脑袋砍了。
以偿还他之前的九十九次恶行。
正因如此,当得知于夫罗有意带着南匈奴骑兵前来关中相助时,马谡欣然同意,但同时也将于夫罗此前为祸河东及大汉的所有恶行,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恶可以用善来抵消,那还要法律干什么?
长安城,校尉府。
两老两少对席而坐。
马谡跪坐在蔡邕身边,眯着眼,瞅着对面那个个头比他小很多的刘豹,眼神里透着不善。
就特么你特么叫刘豹是吧...
我等你很久了!
哼哼哼...小子,咱们走着瞧!
马谡正暗暗发狠,蔡邕一把抓着他的手,将他拽回来,直到马谡将目光投向于夫罗,蔡邕这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看向了于夫罗,说道:“这是老夫的义子谡,字幼常....”
于夫罗笑了笑,“久闻其名,如雷贯耳,果然是少年英雄。”
马谡打量着面前这个粗矿的胡人大叔…准确来说是老头――于夫罗看起来很是苍老,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不由得感慨:这人真的只有四十三岁吗?看起来比六十岁的义父都老。
“幼常,快见过于夫罗将军。”
马谡傲然拱了拱手,没有吭声,以平视的目光看着于夫罗,你带兵相助又怎么了?即使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打败马腾!
“竖子,不可对于夫罗将军无礼!”
蔡邕看到马谡那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模样,便斥责了他一句,无奈的看着于夫罗,“竖子年幼,是年才十岁,失礼之处,还请将军勿要见怪...”
“十岁??十岁???”
吃啥长大的?
于夫罗瞪大了双眼,急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打量着比成年人块头还大一些的马谡,声音都有些变了,“蔡公,您说他十岁?”
“正是。”
“哎呀,天赋异禀啊..”
马谡受不了被人俯视的感觉,当即站起身来,以身高优势俯视回去,平静的望着于夫罗。
现在的他身高八尺有余,是整间屋子里最高的人。
“令公子如此神异,蔡公真是教导有方啊...”于夫罗看了一眼仍旧是小孩子模样的刘豹,心里着实羡慕的不行。
看看别人家的儿子,八岁就能杀董卓,九岁就能驱吕布,十岁就能斗马腾……
再看看自己的儿子,真是一言难尽。
“呵呵,过奖过奖...来,于夫罗将军请坐下说话。”
蔡邕笑吟吟的捋着胡须,等于夫罗重新坐下来后,打量着马谡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能干了,自古以来就没出现过像他这么优秀的少年,如果他要是不欺负他阿姐的话,那该多好啊。
“蔡公,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您已经知道了,社稷危难,人人有责,我于夫罗曾经作为大汉的平叛将军,有义务帮助朝廷驱逐西凉叛军.....只不过,我部落除了两万多骑兵,还有数万族人,现在还没有容身之所...”
“这个....”
蔡邕皱起眉头,不自觉看向马谡,他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不太行,这种事肯定要先问一问马谡的意见,再做决定方为稳妥。不过现在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征求马谡的意见,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不知于夫罗将军的意思是...?”
“冯翊郡!”
蔡邕又看了一眼马谡,见后者点头,这才说道:“当然可以,将军随时可以带领族人前往冯翊郡,不只是冯翊,渭水以北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居住!”
“如此甚好,甚好!”
之后的话题,就没有马谡的事情了,于是蔡邕挥了挥手,示意马谡和刘豹出去,和于夫罗谈起了匈奴人入驻冯翊郡后的一系列问题,除却官员安置问题、防务问题、百姓问题,还有如何应对西凉军的攻势问题。目前西凉军已经占据了长安以西的渭水两岸,包括扶风、北地二郡、还有冯翊郡的一部分。战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若是没有制定相应的联手应对举措,一旦西凉军突然对某一方发起攻击,就会出现配合出错的情况,严重一些甚至会被对方抓住破绽,给予重创。
马谡对坐在他们身边,一言不发的刘豹招了招手,当先走了出去。
刘豹匆匆起身追了出来,来到院子里,一脸好奇的望着马谡。
“谡,你真的只有十岁吗?”
马谡斜了他一眼,“真的!”
“你个头真大啊…”
小孩子刘豹惊叹着,伸出手戳了戳马谡胳膊上的肌肉,“你能说说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嘛,你真的好大啊……”
马谡微微一笑,曲起手臂摆了个pose,笑道:“大?我不光大,还硬!不信你捏捏。”
刘豹连忙捏了捏,猛点脑袋,“嗯嗯嗯,好硬!”
体验完了马谡肌肉的硬度,刘豹转而仰着头问道:“谡,你能说说你是怎么诛杀董卓,赶走吕布的嘛?”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马谡清了清嗓子,找了个石墩墩坐下,口若悬河吹嘘起当年如何“千军万马一将在,探囊取物有何难”的光辉历史。
吹嘘完诛杀董卓,马谡又开始吹嘘如何打得吕布一脑袋包,灰溜溜求和“逃”往并州。
一通添油加醋的长篇大论下来,马谡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神人”,刘豹直接当场给跪了。
他半跪在地,一脸郑重的拱手说:“谡,我能当你的小弟吗?”
“呃…这个嘛…也不是不行,你的模样看起来倒也像个有本事的少年,但不知你有什么本事?我可不收废物小弟啊。”马谡迟疑的看着刘豹,决定听听后者有什么本事再说。
“我,我会放牛,会骑马!”刘豹支支吾吾的说道。
“没了?”马谡讶然,这特么算什么本事?匈奴人但凡是个孩子,谁不会放牛骑马?
“还有还有,我会射箭,会打猎!”
“就这些?”
“就这些了~”
马谡一脸嫌弃的摇了摇头,“那你这可不太行,没有资格做我陆浑候的小弟。”
听见这话,刘豹顿时一脸沮丧,他低下头,绞着自己衣角,皱眉思索起自己的长处。
忽然,他猛然抬起头来,“我的部落里有两万勇士,他们只听我和我阿父的命令,这……算不算长处?”
“……”
马谡沉默了一下,大声说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的相貌看着就像一个有本事的少年!果不其然,被我说中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也许是这个刘豹只有十三岁,也许是原时空里那个刘豹做的事还不算太坏,马谡在和这个双目明亮如炬的小子交流过后,居然没有生出讨厌的感觉,反而还觉得有些投缘。要知道,当初他看到卫仲道的时候,可是烦得不行。
来长安之前,马谡原本是准备了很多手段对付刘豹的,可是经过了刚才两人轻入浅出的交流过后,他忽然发现,那些手段已经没有了必要。
刘豹就这样成了马谡的小弟。
“阿父,我要留在长安!”
“我要跟着谡…的父亲蔡公学本事,以便将来能够更好的统领我族!”
打定主意后,刘豹立即跑进房间,对于夫罗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见为了说服于夫罗同意他留下,刘豹甚至搬出了向蔡邕求学的幌子,马谡就感慨不已。
蔡邕是天下公认的大学者,学富五车,能跟着这样的人学习知识,一直都是天下大多数年轻人的梦想。
这个年代的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望是疯狂的,学习自觉性高到离谱!既有头悬梁、锥刺股那种变态;也有为了弄清楚一个问题,不远千里跋涉上门求教大贤的执着向学之士。完全不像后世,学什么习?做什么作业?来盘游戏它不香嘛,躺平他不香嘛。
这个小弟,有前途!
于夫罗望着一脸认真的儿子,长叹了一气,神色有些复杂。
“......你决定了?”
“是的,阿父!”
“那就有劳蔡公教导犬子了。”于夫罗转而看向蔡邕。
蔡邕点点头,“令子之事,包在老夫身上,这关中之事……”
“包在我身上!”于夫罗拍着胸口保证。
“好!好!来人,上酒菜!”
蔡邕拍手笑道,“将军果真不愧为匈奴部落心向汉室第一人,老夫定会禀明朝廷,褒奖于你。来,今日不醉无归!”
“蔡公请!”
“将军请”
……
转眼几天过去。
司隶校尉府,外院。
马谡手持一柄长枪,大开大合地练着朱横传授的枪法。
刘豹呆呆坐在凉亭里,一言不发。
他的父亲于夫罗已经走了好几天。
当然,他发呆并不是因为思念父亲了,而是别的原因。
“想什么呢?”一通枪法练完,马谡收枪来到凉亭,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眼里闪过疑惑之色。
“没...没什么....”
刘豹慌慌张张的,逃一样的离开了凉亭。
和匈奴人每天居住的帐篷不同,校尉府的房间冷冷清清的,安静的出奇,偶尔有几个脚步声极轻的侍女从房外匆匆走过。
刘豹坐在外院房间里的凳子上,双手拄着下巴撑在桌子上,目光发直的看着某一处,眼前不断浮现出之前看到那个俏丽的身影。
刚才,在马谡练武的时候,有个“肤白貌美人娇俏,体态婀娜气质飘”绿衣少女驻足廊下,观望了很久。
虽然刘豹之前没有见过这个少女,但也猜出了她的身份,蔡邕之长女,蔡琰!
看到这样美貌与气质并重的女子,少年的心有些凌乱了。
“在想什么呢?”
刘豹一惊,抬起头来,看到马谡正站在他的面前,背着双手,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探询之意。
“谡?你怎么跟过来了?”
时至今日,刘豹仍不习惯叫马谡的字,他们匈奴人一向都是直呼姓名的。
“你有点不对劲...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刘豹闻言顿时一慌,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偷看你阿姐。”
“你都看到了什么?”马谡面无表情的问。
少年刘豹小心翼翼地看了马谡一眼,没看出后者是否生气,顿时有些底气不足,“你阿姐很美……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般美丽的女子……”
“嗯,还看到了什么?”
“没了没了,我发誓我没有乱看的……脸部以下的地方我都没有看...”刘豹的言语里透着莫名的慌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马谡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我相信你!”
顿了顿,话音一转,“我阿姐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裙子?”
“白色……”刘豹脱口而出,及发觉失言,连忙改口,“我,我没看清。”
“嗯,我相信你!”马谡脸上还是非常平静。
“谡,你没有生气吧?”
“没有!”
闻言,刘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马谡忽然提议道:“豹啊,你不是一直都想跟我学枪法吗……走,我教你!”
“真的?太好了!走!”
刘豹从椅子上弹射而起,兴冲冲来到院子里。
马谡取来两根长棍,分给他一根,解释道,“学枪需要先学棍,来,你进攻我,我们先切磋一场,让我摸摸你的底子。”
“好!”
刘豹抖开长棍,无惧无畏的看着马谡,“我要进攻了!”
马谡就那么大咧咧的站在原地,“很好,放马过来吧!”
“呀~~”刘豹大喝一声,抡起棍子朝着马谡兜头砸下。
马谡一偏身,轻松躲过这招,反手一棍子抽在刘豹背上,控制着力道,只把他打得往前窜了一步。
然后,甩动长棍,就是一顿暴风雨般的高频率输出。
“拨云望日、野马分鬃!”
“夜叉探海、二郎担山!”
“横扫千军、棍棒砸核桃!”
“孙悟空怒棒捶地钉!!!”
一连串花里胡哨招式名称从马谡口中蹦出,伴随着一阵密骤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棍子击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啪”声。
刘豹很快就被打成了猪头。
一会以后。
脑袋肿成猪头的刘豹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幽怨的看着马谡,后知后觉道:“你刚才一定生气了!”
“没有。”
“你分明是生气了!”
“绝对没有!”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教我棍法了。”
“嗯?”
“你在借机打我...!”
“没有,你一定是错觉...我是在锻炼你的抗击打能力,你难道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学习武艺的第一要素是,未学打人,先学挨打。”
“真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
“可是我脑袋好疼啊,还眼花,还耳鸣…呜呜呜,你下手太重了!”还是个少年的刘豹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谡耐心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区区疼痛而流泪?这些小伤,忍忍就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