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个同僚瞪大眼睛盯住,杨百万丝毫不慌,并不担心三人会恼羞成怒来围殴自己。
他一向对自己的武力很自信。
不过,这会他觉得有点理亏。
理亏则气怂。
气怂的话,被围殴的时候就不好还手了。
所以,他干脆从怀里摸出一个瘪瘪的布包,坦然说道:“俺那天到后山出恭,发现有一块地面好像被人动过,于是俺就扒开来看,然后里面有一包钱……”
“三位,俺这不算抢吧?
不算。
这是窃啊!
黄袭、李盛、张休三人对望一眼,脑海里齐齐浮现出一句谚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人挽弓。”
黄袭一把抢过布包,打开看了一眼,当看到里面只剩几粒黄豆大的碎银子时,脸色一下子就垮了。
他暗骂自己大意,居然会相信张休是個老实人。
这下好了,倾家荡产了属于是。
好在,这次打下交州的赏赐就要下发了,不然接下来这个月就难捱了。
刚吃过了酒,就听到城楼上的聚将鼓“咚咚咚”响了几声,这鼓声是提醒所有外出的裨将偏将,尽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四个人连忙出了酒肆,朝各自分管的城门走去。
……
马谡离开了官暑,看着天色还早,就带着侍卫慢慢地踱着步回到府上,坐在后院凉亭里想事情。
虽然他一直都对自己的军事能力很有自信,但交州争夺战仅仅持续一个多月就结束,还是大大出乎了意料。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是一州之主,如果再加上阿秀所控制的西羌广大区域。
天下七分之一已入己手。
这令马谡觉得不真实的同时,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再次悄悄发出了萌芽。
当然,现在马谡还没察觉到自己观念上的变化,他诧异的是,孙权为何退兵了?
吃哑巴亏,可不是孙权的作风。
这从孙权掌控江东三十二年间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得出来。
要说自从东汉末年军阀割据以来,只有两个人曾经最有可能一统天下――即200年的袁绍和208年的曹操。
但这两个人都没做到。
赤壁之战后,天下很快进了三国时代。
三个国君里,单就能力而言,曹操的军事能力最强,刘备次之,孙权最差。单看军事能力,孙权一统天下的机会是最小的,机会最大的人是曹操,刘备次之。
然而刘备的地盘却是三个人里最小的,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是:开局不同。
刘备开局只有一摞草席,穷困潦倒,打了半辈子仗还在寄人篱下,可以说是有史以来开局最差的帝王了,刘秀好歹还有一头牛呢(开局只有一个碗的朱元璋这时候还没出生)。
而曹操开局虽然稍微好点,但他所在的兖州八面皆敌,成天四处跟人干仗,脑袋每天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危机系数直接拉满。
而孙权的开局能让前两者看了都流泪。地盘和框架都是兄长孙策帮他打下来的,反对孙家统治的江东刺头们也都被孙策血洗了一遍。孙权上台后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维持稳定,展现怀柔手段,安抚好内部就足以。
而且江东还有长江天堑,和周瑜打造出的水军优势,其他诸侯很难打过来,强如曹操最终也折载于大江之上,由此可见孙权开局优势之大。
不过,虽然坐拥天胡开局,但曹操和刘备的个人能力都要强于孙权,所以他们最终的成就也都不低于孙权。
在马谡看来,孙权是那种整天躲在防御塔后面,还不时叫打野来帮忙的王者选手。一旦绕过防御塔或把他的打野引开,那就可以往死里捶了。
如果说孙权依仗的防御塔就是长江天堑,目前能帮到他的打野是魏国或陆逊的话,那么,现在这两样助力都没了。
魏国被诸葛亮和柯比能牵制住了,根本顾不上东吴,至于陆逊,被孙权自己给暂时废了。
一招离间计,不但令陆逊被孙权猜忌,还让后者和东吴士族之间出现了裂痕。
东吴是三国里门阀参政最严重的国家,几乎所有的豪门士族都不愿意北伐曹魏。对于他们来说,统一天下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北伐的话,需要出人出力的都是他们,完全得不偿失。
相比之下,还是坚守东吴基业来的惬意自在。
最重要的是就算曹魏最终打进江东,他们仍然还有底牌,届时曹魏想要安稳治理江东,也需要江东的豪门士族支持。
从一开始,江东士族的目标和孙权就不一致,孙权一开始还是想有所做为的,任内发动了多次合肥之战,试图争雄天下,但这些在防御战中战无不胜的士兵,一出东吴的地盘就蔫了。
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吕蒙和陆逊,吕蒙和陆逊在偷袭关羽,夺取荆州时的表现完美到韩信看了都惭愧,打的武圣关羽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陆逊,夷陵之战击败刘备时的操作时稳如老狗,石亭之战时计赚曹休时是运筹帷幄。但这两人却都不主张北伐。
为何诸葛亮和周瑜北伐时(周瑜强势夺取南郡),都可以把魏军压着打,而吕蒙陆逊就不行?
要说吕蒙陆逊军事能力不如前两位,那根本说不通,从吕蒙陆逊分别与关羽、刘备、曹休的交手过程来看,他们的军事能力非常强,几乎都是以上帝视角在碾压对手,但这两人终其生,都不曾踏出东吴地界一步。
归根结底,只能说吕蒙和陆逊就从没想过北伐,这也是后者所代表的江东世家大族的态度,陆逊自然要为家族利益考量。
不管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后世,很多人都有一个错觉――东吴军队陆战能力不行。
实际上并非如此。
纵观东吴历次大型战争,周瑜夺南郡之战、夷陵之战、石亭之战都是在陆地上展开的,只有赤壁之战是水战。
所以,东吴军队陆战能力差这个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虽然相比于魏军和蜀军,吴军更加擅长水战而不是陆战,但并不代表吴军在陆地上就是一群菜鸡。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东吴世家们根本不想北伐,所以他们一出江东地界,就做出一副出工不出力的态度,败给孙权看,传递给孙权一个“东吴没有北伐能力,只能自保”的现象,进而让后者死了北伐这个念头。
这也是马谡能够弹指拿下交州的原因之一。
对于世家来说,谁当他们的主公根本不重要,只要他们家族的地位保持不变,那就没事了。
想到这里,马谡忽然悟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起身来到内室,打算问一问陆萌。
陆萌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孤影自盼,怔怔出神。
听到身后的动静,过了片刻,陆萌才默默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哀痛的语气对马谡说:“夫君,妾身的二哥真的是自杀么。”
马谡一楞,心下暗付:莫非走漏了风声
嘴上却说:“夫人,这事不都过去了吗,你怎会突然有此一问?”
说着,便伸手去搂陆萌,打算用一场热烈的鼓掌消弥她的疑惑,分散她的注意力。
陆萌没有拒绝这个亲昵的动作,像个木头人似的被搬运到床榻上,全程面无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纱帐的顶上。
马谡只好起开,来到案几前,盘膝坐下。
陆萌默默跟了过来,正面面对坐下,目光紧紧盯着马谡的双眼,声音哀怨的问:
“夫君,我二哥是自杀吗?”
“是!”马谡语气很坚定。
“是主动自杀吗?”陆萌又问。
“是!”
“是有人逼迫我二哥吧?”
“是!呃……不是!”
马谡心虚的看了陆萌一眼,发现她眼眶有些红,似乎刚哭过。
顿时一怔,“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节哀顺变。”
陆萌抬手从案几下拿出一把宝剑,抽了出来,卡在自家夫君的脖颈间。
马谡又是一怔:“夫人这是何故?”
陆萌伤心决绝的看着他,对外面喊道:“将他带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
一个黑漆漆的人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马谡转头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脸上面目全非,遍布着烧伤的疤痕,狰狞恐怖,一条腿是瘸的,眼睛也烧糊了一只,两只耳朵露在外面的部分成了两个肉朵。
“你……是何人?”马谡心里涌起一股子不详预感。
那人呵呵笑了一下,声音犹如破风箱:“士大人,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他是我二哥的亲兵陆九,事发当日,他也在场,侥幸在大火之中幸存下来。”
马谡默默消化了一下整个信息,质疑道:“你面目全非,如何证明你是陆就,为何现在才出现?”
“夫人,此人一面之词,断不可信!”
陆萌一时有些迟疑,不过长剑仍旧没有移开。
其实马谡根本不惧这把剑,陆萌的武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故意不反抗,是有所依仗的。
毕竟,子曾在床上曰过:一日夫妻百日恩。
虽然他与陆萌成亲才十来天,但是这恩,却已是累积到以万为单位了。
陆萌即使想杀他,也会把他辩驳的无话可说才会动手。
所以,马谡一点都不慌。
甚至还故意往拿脖子往前蹭了蹭,吓得陆萌连忙往后撤剑,将剑刃改为放在他肩膀上。
马谡默默看了陆萌一眼,二指伸出,重新将剑刃怼到自己脖颈间,大义凛然道:“夫人,快动手吧。”
“唔……”陆萌全力握住剑柄,抵抗着马谡拿剑往他自己脖颈上抹的力道,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
面目全非的陆九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决然对陆萌说道:“三小姐,以小人之命起誓,小人所说无一句虚言。”
“陆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小人忍辱偷生,冒死前来告诉三小姐真相,就是不想三小姐受这个狡诈之徒蒙蔽!”
“那一日大火漫天,我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是他的部将说,只要陆大人自杀,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当时,这个狡诈之徒也在场!”
“陆大人不想我等士兵全部葬身火海,无奈自裁,呜呜呜……陆大人他死的好冤……”
马谡平静地看了陆九一眼,反问道,“你有人证吗?”
听见这句话,陆九险些被气道当场去世,眯着一只独眼,大声吼道:“我可以用我这条命证明所说句句属实。”
“既如此,那你为何不动手?”马谡逼了一句。
陆九悲愤的看了陆萌一眼,见她仍犹豫不肯动手,当即一咬牙,朝着自己心口扎了下去。
“别……”
陆萌这才惊觉出言阻拦。
然而晚了。
陆九缓缓倒在地上,很快就断了气。
目睹此状,陆萌几乎可以确定马谡就是逼死她二哥的凶手。她一直都觉得,若非有人相逼,她二哥断然不会自杀——现在这个猜测被验证了。
陆九既然肯以死来证明自己,那么他所说的就就九成九是真的。
陆萌闭上眼睛,泪水扑簌而下,和二哥只见往事一点一滴涌上。
一想到自己的夫君居然会是逼死二哥的凶手,陆萌不禁肝肠寸断,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从脚底升到胸腔,继而扩散到全身。
忽然,二哥的影像被一副甜蜜美妙的影像给遮盖,替代。那是她与眼前这个夫君这段时间的恩爱画面。
一幅幅,一幕幕,走马灯花般闪过,有热烈的、有和风细雨的、有趣味横生的……
陆萌一时间觉得手中的长剑重逾万钧。
丫鬟们和侍卫们都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夫妻二人。
马谡丝毫不慌的看着陆萌,决定打一打感情牌:“曾经有一个二舅哥站在我的面前,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的部将逼死了他,我对此追悔莫及。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阻止部将这么做。”
“如今,遗憾已经铸成,说什么都晚了。”
“你应该为二哥报仇,我也应该死,你的剑,在我的咽喉上狠狠割下去吧。”
陆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马谡,几度欲动又止,始终下不去手。
良久,把剑丢在地上,扭头望着一旁,恨恨的说:“你走!”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是……”
马谡当然不会任由陆萌说出这句话,抬腿跨过去,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将最后两个字堵了回去。
陆萌先是张口狠狠咬住马谡的手,之后两个武力都很高的人,便动起了手脚,在房间里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