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背刺(1 / 1)

虽然孙权调派兵马的命令在一月中旬就已经下达,但大军从集结到筹备粮草器械,再翻山越岭奔波三四千里到交州,仍需两个月乃至更久。

预计最先杀到榆林郡桂平城的,将会是交州刺史吕岱所纠集的三千多人马。

据探子来报,这次吕岱准备的很充分,更有戴良,薛综、陈时三个太守随军,口号也喊得很响亮:誓要荡平“士家余孽”和“陆家反贼”,全复交州,找回上次大意兵败的场子。

但吕岱这次的目标并不是榆林郡这個硬茬子,而是榆林郡更西面、兵力几乎被陆凯抽空了的交耻郡。

单单这一手避实击虚,就显示出吕岱的军事素养。

不过马谡仍安坐府城,与大舅哥陆凯谈天说地,饮酒寻乐。

丝毫不为大兵将至而担忧。

甚至还抽空搬了个新家。

新府邸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比原来的太守府邸占地更广,建筑风格也更大气,最主要是房子是崭新的。

而喜新厌旧是大多数人的通病。

马谡带着新夫人在门口瞅了半天,将新宅其命名为龙度亭侯府。

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

士燮年少时师从学者刘陶,其后逐渐升任交趾太守。后被东汉朝廷加职绥南中郎将,迁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后来,在步骘接管交州时归附孙权,被孙权加为左将军;此后又因诱降益州豪族雍闿而迁任卫将军,进封龙编侯。

为了显示出自己起兵占据州郡的正义性,冒名“士三”的马谡是不承认孙权给士燮所封的官职爵位。

大管家陆铭正一头大汗指挥着众人忙进忙出,放置家具,摆设格局,添置物什。

整个新府邸里乱糟糟一团,几乎无从下脚。

马谡正抱着膀子,笑眯眯地站在陆萌身后,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欣赏自家夫人的曼妙风姿,却见陆凯急匆匆来找来,商议发兵阻挡吕岱,保护交耻郡一事。

两人领着一帮亲随,出来府邸,寻了城中一家最大的酒肆,坐下细谈。

酒肆掌柜见两人正是前两日新上任的太守“士三”和邻郡太守陆凯,连忙清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将整个酒楼二楼都腾了出来,隆重招待。

酒菜依次摆上。

马谡悠然自得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嘬了一口,眯着眼啧啧称叹。

“好酒!”

马谡惬意的小表情,看呆了陆凯。

陆凯性格敦厚,父母去世的早,他又是兄妹三人之长,足足大陆萌十四岁,从小就为弟弟妹妹操碎了心。尤其是这个小妹,心比天高,模样娇俏,武力值高,下手很糙。

陆凯一度认为这个小妹会嫁不出去,孤独终老此生。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个文武双全,志向远大的如意郎君。

虽然一开始得知二弟是被妹夫(马谡)的部众给逼死的时候,曾有过想不开,但后来得知主要过错人并不是妹夫后,陆凯很快释然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没有人能保证活着回来。

所以,在了解到妹夫的真本事后,陆凯选择认下这门亲事,给他站队,搏一搏富贵前程。

可现在看到马谡那一副小富即安的神态后,陆凯觉得,自己似乎得收回“志向远大”这个评价了。

妹夫今日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让他想到了一个人:痴迷美色,坐守自安的东吴大帝孙权。

眼看那吕岱都杀上门来了,妹夫还有闲工夫在这喝小酒?

陆凯怎能不急?

当即腾地一下站起,劈手夺过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气道:“沉迷酒色,妹夫莫非无大志乎?”

“兄长何出此言?”马谡微微一笑,并不着恼,一边给陆凯斟满酒,一边按他坐下,“万事莫慌,有我在,天塌不了。”

陆凯心下稍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色仍是不悦。

马谡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着,问起陆萌的这些年的成长经历。

陆凯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为陆家操碎了心。以前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弟弟妹妹讲述在外面的见闻。尤其是小妹陆萌,最得他疼爱,每次都耐心回答她的所有提问。

陆萌问的最多的就是“天下英雄有哪些”、“世间还没有比周公瑾更优秀的男子”、“如果没有比周公瑾优秀的,那才华气质上接近周公瑾的有没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平日里,陆凯也最喜欢在人前夸赞自己的小妹。

但是今天,陆凯却是对妹妹的话题毫无兴致,盯着马谡沉默半晌,突然来了一句,“妹夫,我听着你口音不像交州人啊。”

马谡一惊,连忙打了个哈哈:“那兄长看我像哪里人?”

陆凯想了想,不确定的说:“似乎带着点荆州的味。”

马谡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没错,我出生在交州,后来孙权夺我祖业,不得已,只得被迫隐姓埋名避难于荆州,至今已有五六年矣,想来应该是沾染上了那边的口音。”

“兄长,这很合理吧……”

陆凯点点头,皱着眉头道:“不过听着你的话里头,偶尔还夹着一些川中的俚语,这是怎么回事?”

马谡心下又是一惊,却哈哈大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说,避难荆州期间,我也曾游历四方,去过蜀地……兄长,这很合理吧?”

陆凯再次点头:“说来,我也时常与令尊相见,却从不曾听他说起过你。”

“兄长,你喝醉了,家父已弃世多年。”

“不,五年前,我时常与令尊把酒相谈。”陆凯摇头说道。

“啊,哈哈哈……兄长取笑,取笑了。”

陆凯笑眯眯看着马谡,微微摇了摇头:他已经怀疑眼前之人并不是士燮之子。

之前,趁马谡不注意的时候,陆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都没发现马谡与士燮乃至士微的外貌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甚至在马谡给他倒酒的时候,陆凯注意到,前者的脖子后面没有青龙图案,而士家自士燮以下,都有在后颈上纹有青龙图案,以示自己为“龙度亭候”的后人。

于是暗自想:“妹夫莫不是假借士三之名,以便更快拿下整个交州?不过,虽然这有可能不是他的真名,他看上去也不那么实诚,但是周身却散发出一种可以依靠的强大自信。”

思及此,压低声音问道:“妹夫,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是何人?”

马谡直直望着陆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陆凯只和他相处了几日,就已经察觉出他诸多破绽,意识到他不是士燮后人,那么陆萌、陆铭等每日朝夕相处的人,就不可能看不出。

但是他们都没提及此事。

正如张良萧何知道刘邦不是白帝,斩杀白蛇也没有那么多含义,关羽张飞知道刘备的真实身份(或许不是皇室后裔)却没有说破那样,当一个利益集团绑架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维护这个集团首脑的名誉。

大概就是这样的考量了。

马谡面色惭愧的点了点头,四下看了一眼,见亲随们都离得很远,低声说道:“不瞒兄长,我乃荆州一大户子弟,姓常名幼,字遇春……”

在陆凯“果然如此”的眼神注视下,马谡编了一个热血励志的“多年在外面的漂泊,结交江湖才俊,欲图大业而不得”的故事。

末了,嘱咐道:“兄长,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告于他人。”

陆凯颌首,捋着胡须道:“妹夫,这才对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如何还要隐瞒身份?此事入我耳,便到此为止。”

说着,话音一转,忧心忡忡说:“这交耻之危,不知当如何御之。”

马谡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负手走到二楼窗口,但见天色蔚蓝,春日高悬,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凯,感慨道:“这天下饱受离乱已久,不知何时才能安宁,无论兴亡,百姓皆苦啊。”

许是触景生情,许是难得有了片刻空暇,马谡眼前浮现出许多往事,有这个时代的,有另一个时代的。

种种场景走马观花般一晃而过。

这一场酒,一直吃到傍晚方休,马谡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记得醉醺醺被人扶了回去,被一个充满馨香的柔软娇躯给接住,一起跌倒在在柔软的床榻上。

而后,记忆一片凌乱。

……

在马谡与陆凯于酒肆楼上饮酒的时候,偏将何弘也在同一家酒肆,坐在一楼角落里,神色低落的独自饮着闷酒。

自从上次被俘放回之后,他的声誉便一落千丈。

大家纷纷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他连女流之辈都打不过。

何弘颜面无光,很是压抑。

但更压抑的是,他的白月光陆萌,在他被俘虏那几天,已经成为了他人之妻。

受此连番打击,何弘顿时一蹶不振,每日留宿烟巷、滞留酒肆。

虽然他也找过几个名伶,狠狠雨云了几次,但是心里始终挂念着陆萌,于是,今日又晃晃悠悠又来到经常光临的这家酒肆,借酒浇愁。

掌柜的一边给何弘倒酒,一边说:“何将军,若是换个人,自然是争不过将军你的,即使争过了,你也可以再把三小姐抢回来。”

“可是如今三小姐已经成了新太守的夫人,将军你就别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

何弘冷哼一声,斜了一眼掌柜:“哼,太守大人怎么了,他胜之不武,他夺人所爱!”

掌柜一时被噎住,于是换了个话题。

“我的何将军诶,像你这样有模有样的俊才,投怀送抱的好女子一大把,干嘛要跟太守大人的夫人过不去,别的不说,你看看太守大人那四大部将,个个勇猛异常,心狠手糙,那李家主和黄家主,说杀就杀了,我劝您一句不爱听的,你还是尽早收了这份心思,免得自取其祸。”

何弘怒气冲冲起身,扔下一个大泉二千,转身出了门。

他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规劝的言语。

掌柜的悻悻地收了铜钱,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喝酒喝得不快活,待在城里又被人指指点点,好不郁闷,何弘于是便约着两个相熟的裨将,去城外打猎散心。

其中一个裨将叫程狐,另一个叫吕苟。

三人关系很铁,一起打过猎、一起喝过酒,一起扛过同一双玉腿。

出城不远,何弘向两个狐朋狗友提起陆萌的事,语气耿耿于怀。

程狐听罢,劝何弘道:“将军,我劝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要是搁以前,士三还是山匪或陆太守幕僚的时候,咱们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他,可是今日不同往日啊!他已经贵为太守,一言能定我等生死,惹不起的。”

吕苟也附和道:“没错,最近陆凯太守整天和他在一起,还说他文武双全,有不世出的统兵才能,这不是笑死人吗?一个土匪头子有统兵才能?靠裙带关系还是靠床上功夫统兵啊,哈哈哈……”

三人一起哄笑。

何弘心中郁闷稍稍缓了些。

笑罢,程狐话音一转:“不过想要夺回三小姐,也不是没有办法,就要看将军愿不愿意冒风险了?”

何弘一怔,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程狐脸上挂着智珠在握般的笑容,于是问道:

“此话怎讲?”

程狐悠悠地道:“君不见吕岱吕刺史发兵攻打交耻之事乎?”

此时的何弘已经被挑起了好奇心,开口追问道:“有话但请直言,纵是将这乾坤倒转,付出性命,我要拿下那个女人!”

“好!有胆识!好男儿就该如此!”程狐和吕苟对望一眼,发出一阵赞叹。

而后低声说道:“我已与吕刺史搭上线,吕大人此次乃是明攻交耻,欲引那士三挥军去救,而后暗图榆林。如此大好时机,将军可探明府城军队动向,秘密报于吕大人知晓。如此,待到城破之日,便是将军纳娶三小姐之时。”

闻言,何弘陷入了沉思。

……

翌日上午,马谡两腿打着哆嗦来到前厅,召集四大部将及众将商议大事,何弘位列末席旁听,

马谡高坐主位,揉着因喝酒累到而发麻的双腿,沉声道:

“就目前的情报显示,东吴交州刺史吕岱兴兵三千,已过榆林地界,预计五日后将到交耻郡治,诸位可有良策破敌?”

也就是说,再不出兵抵挡,交耻郡必然有失。

但如果出兵去拦截吕岱,榆林郡就会陷入空虚无备的境地。

而招募新兵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新兵成军还需要一些时间。

在这个节骨眼上,城中的三千士兵不能轻动。

更何况,吕岱已经吸收了上次的教训,收起了大意和轻视,奇计巧谋已经很难再奏效。可以预见,接下来一场硬仗无可避免。

双方兵力差不多,但是兵员质量完全不同。吕岱麾下都是老兵,而榆林城中的士兵有三分之一是土匪和农民,如果抛却武将因素,正面硬刚的话,己方胜算不大。

所以,当务之急最好避开与吕岱硬碰硬,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成功。

思及此,黄袭率先进言道:“将……太守大人,他吕岱可以绕过榆林去攻交耻,我为何不可直攻广州,奇袭番禺?今三千士兵被他悉数带出,番禺已是空虚无备,末将只需五百人马,便可端了他的老窝!”

“不错!”

“有进步!”

马谡眼神一亮,赞了黄袭一句,这家伙不沉迷小黄书的时候,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而后看向李盛。

李盛蹙眉想了想:“将军,交耻各郡县几无兵士,夺无可夺,我料吕岱此次必是行那声东击西之计,明里攻打交耻,实则对我榆林虎视眈眈。”

“如此,将军何不将计就计,假意派出一支人马去救交耻,实则伏大兵于吕岱来袭榆林之必经之路上,嘿嘿嘿……”

马谡抚掌笑道:“可以,是个妙计!”

不等马谡目光望来,张休挠着脑袋说:“将军,俺觉得吧,前次逼迫豪绅捐钱捐粮一事,惹得众家族怨声载道,不如从中挑选一两个靠得住的家族,令他们给吕岱传递假消息,然后嘿嘿嘿……”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此言不虚啊……三大部将齐齐智商在线,令马谡大为感慨。

不过还没等他高兴完,杨百万不乐意了,拱手上前道:“太守,我也有一计。”

“可在军中挑选善射之士,备足弓箭,或藏身在伏兵之中,或藏身于要道两旁山林之间,但见那吕岱领兵前来,一箭将其射死。如此,敌军必然不战自溃。”

此言一出,与会众人全都惊呆了。

尤其以两个人最为吃惊,一是陆凯,二是何弘。

陆凯震惊的是,这四人只是妹夫手下的普通偏将,竟然一个个跟韩信似的,妙计在胸,且非常有针对性,几乎每一个计策都能完美破解吕岱的声东击西之计。

这,这是要干大事的节奏啊。

而何弘震惊的是,这四个和他一样武夫居然粗中有细,洞察力惊人,出言犀利。

如果新太守士三(马谡)麾下都是这种军事怪物的话,那这场仗,吕岱胜算可太低了。

甚至,走不到桂平城就有可能把老命给交待了。

何弘忽然有些慌了。

已经坚定了要背刺士三(马谡)的决心,忽然出现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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