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跪坐在毛毡上,静静地注视着秃发寿阗。
赵云等人就跪坐在马谡身后,都不说话,一齐注视着秃发寿阗,给他施加压力。
秃发寿阗又看了一眼儿子秃发元立,这才缓缓坐下,抬手从矮案几上拿起一罐马酒,倒入石碗,然后双手捧着恭敬地呈了过来。
就着室内略显昏黄的烛火,马谡近距离打量着秃发寿阗:后者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粗犷黝黑的面庞上有着河西人特有的高原红,和同年龄的汉人贵族男子相比,他的面容显得更为苍老。
秃发寿阗本是拓拨鲜卑的王子,现为秃发鲜卑首领,脸上却几乎没有首领该有的那种傲扬之气,呈现出来的神态更多是一种历尽沧桑,负重前行的愁苦。
马谡还注意到他的帽子上插三根长长的海东青羽毛,羽毛色泽暗褐,甚至还有几片羽毛已经脱落,看上去不伦不类。
对一个部落首领来说,戴上这样的王冠来招待客人,是很失礼行为。
显然,秃发寿阗要么很久不曾去打猎过;要么被部落中琐事缠住了手脚,没空去狩猎。
马谡微微感慨了下,并没有对此产生任何同情。接过马酒,顿碗在手,继续注视着他。
秃发寿阗缩回身体,低下头,很干脆的说道:“秃发氏愿听唯马大人是瞻,愿为季汉之犬马,只求大人容我秃发氏世代安居河西。”
秃发元立半跪在地,重复一遍父亲的话。
“很好。”马谡点点头,脸上并没有露出笑意,而是平静地说道:“秃发寿阗,光表个态是不够的,你得拿出诚意。”
“诚意?什么诚意?”秃发寿阗抬起头,一脸茫然。
“大人,惯例一直不都是这么这個样子的么。我们的部落表示恭顺服从,进献一些牛羊马匹,然后大人赐予我们一些金银财宝、蜀锦、封号,以前我们从汉和从魏时,都是如此…”
马谡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了他,冷冷地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规矩改了。”
“要么你们绝对服从服从我,要么你们从地球上…天下消失!”
“秃发寿阗,你选一个吧。”
“大人,没有第三条路了吗?”秃发寿阗缓缓坐直身体,腔调忽然高了起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口出现了无数个鲜卑勇士,一个个手持利刃,目光凶悍。
马谡知道,这是谈判即将破裂的预兆,秃发寿阗想要动粗了。
于是朝身后摆了摆手,微微一笑:“秃发寿阗,就凭这几个烂番薯臭鸟蛋,你也敢起高腔?”
“笑话!”
话音未落,赵云朝腾地一下跃起,抽出长剑,如狼似虎扑入人群之中。
片刻后。
“大人,误会,误会啊……小人也是迫于无奈,您是知道我的,带着秃发部落背井离乡来到河西才十余年,十年来尽管我的部落辛勤劳作,仍旧是一穷二白,每一年冬天,我的族人都会大量饿死,还有孩子……”
秃发寿阗看了眼躺了一院子的护卫尸体,又看了眼围在门外不敢进来的鲜卑勇士们,和被赵云拿剑抵住的二儿子秃发元立,言语里充满了低声下气,
再无刚才宁折不弯的霸气。
选择了从心。
马谡从毛毡上缓缓站起,嘴角微微一撇,“秃发寿阗,你服不服?”
“服,我服……”
秃发寿阗嗫嚅着,很干脆的跪下,五体投地,“大人,我服了,请饶恕我那无知的儿子吧。”
“可以。”马谡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秃发寿阗,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也别想着耍什么花招,在明天日出之前,想要回你的儿子,就拿你的孙子秃发树机能来换吧!”
秃发寿阗本来一脸紧张,闻言忽然放松下来,转而问道。
“大人,需要小人为您安排房间吗?隔壁二十丈外有个独门小院,很是清幽…”
“可以!”
“大人,需要小人为您安排女人吗?”
不用,我自己带了……马谡瞥了身侧的羌女一眼,没好气斥道:“少废话,叫他们让开!”
被马谡当面斥责,秃发寿阗并不以为意,只是前者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目光格外锐利,似乎能看透人心,让他不敢与之对视,慌乱的低下头。
他对着门外摆了摆手,护卫门犹豫着退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马谡迈开腿,刚走了一步,忽听秃发寿阗说道:
“大人,请留步……”
“小人还有一事相询。”
“大人方才所给之选项,对我秃发鲜卑而言,条件过于苛刻了些,能否通融一二?”
“不能!”
马谡撂下这句话,携羌女当先大步离去。
赵云拿剑架着秃发元立断后。
留下一群鲜卑勇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举刀横剑,一動也不敢動。
他们倒不是怕死,而是首领秃发寿阗就剩這么一个儿子了,冒然动手的代价有点大。
但是想要他们如奴隶般臣服蜀汉,却也不可能。
昔日的大汉够强大了吧,如今代汉之曹魏够强大了吧,即使是这两个国家,之前都没敢要求他们秃发鲜卑奴隶式臣服。
区区蜀汉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被魏国压着打的小国家,也敢提如此苛刻要求!
呵呵……
秃发寿阗也是这么想的,他走出房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对身后跟出来的小不点说:“秃发树机能,你觉得我们应该同意马谡的要求,救回你的叔叔吗?”
不到十岁的秃发树机能毫不犹豫说到:“祖父,叔叔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不会愿意看到部落成为蜀汉的奴隶。”
“是啊,他不愿意,可他是你的唯一的叔叔…”秃发寿阗长叹了口气,抚摸着孙子的脑袋,还有半句话压在喉咙里没说。
他也是爷爷唯一仅剩的儿子。
“树机能,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呢?”秃发寿阗问。
秃发树机能转头看向二十丈外,夜色笼罩下隔壁犹如一只沉睡的猛虎。
他一字一顿的开口,稚嫩的话语透着成年人都不一定具备的冷静:“祖父,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懂这些,您做主就好了。”
“我要回去睡觉了。”
说罢噔噔噔跑回了屋子。
夜色渐深,凉风乍起,居延湖畔一片幽静。
三更的时候,连赵云也有点顶不住困意,抱着剑靠在墙壁上打起了盹。
突然,隔壁小院毫无征兆的冒出了一丝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天而起。
房间裡,秃发树机能趴在窗口,看到火光冲天那一刻,转身扑倒在床上,“呜呜呜”哽咽起来。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秃发寿阗伫立在门口,仰起头,眼角老泪纵横,心里没有丝毫“即将除掉大敌”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