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淮南刺史府的大门刚刚打开,二三十名淮南各地有头有脸的人就相继送上拜帖,求见新任刺史阎象。
门房一个个收起拜帖,立即起身送往后宅,转过身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近些日子以来,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发生,每次送到阎刺史手中的一堆拜帖大都会被扔到一边,只是害得自己每天都要白跑一趟。
阎象穿着崭新的官袍,正在书房内翻阅寿春城内商铺的统计情况,脸色显得十分疲惫。自从宣布了那三件事之后,整日不是查阅各地送来的各种公文和数据,就是和诸葛亮以及刺史府的其他官吏们商讨具体的细节问题,时不时还要和那些无法推脱的人见见面,大费一番口舌,再也没过过一天悠闲的日子。
从前天开始,阎象家乡的一些‘名流’也都来到了寿春,其中不乏他的长辈和亲眷,使得更多的‘地方望族’每天都到刺史府他们外请求拜见。这些人大多不是官员,对于‘加重刑罚、高薪养廉’兴趣不大,他们的侧重点在于‘为民请命’,坚决反对重新厘定商税,同时又想要在盐道衙门设立的过程中分一杯羹。
阎象对这些人的贪婪和无耻十分痛恨,然而由于牵扯到家乡的长辈亲眷,他又不能用强硬手段,否则名声就彻底臭了,只能好言相劝,结果几乎没有什么效果,那些人还是每天都堵在大门外求见。阎象只好向公孙续写了一封信,坦诚了自己的无奈,请求让诸葛亮负责商税和盐道衙门这两件事,以便用强硬的手段尽快推行下去。
管家在外面敲了敲门,轻声道:“老爷,此乃刚收到的拜帖。”
阎象刚刚发现册子上的统计有问题,正是愤怒的时候,听到管家的话,不耐烦地喝道:“一把火烧了,一个都不见!再让彭清来见我!”
王清原本是刺史府的别驾,为官清廉,能力也还过得去,于是阎象上位后就举荐他为长史。这次统计寿春城内的店铺情况就有此人负责,结果阎象却发现有十几家亲眼看到过的店铺都‘消失’了,王清显然脱不了关系。
片刻之后,长史王清走进书房,向阎象躬身行礼。此人身材瘦削,相貌平常,有些不修边幅,若非穿着官袍,别人肯定以为他是个不得志的书生。
阎象手指在册子上狠狠一敲,冷冷问道:“王长史,为何有很多店铺都不在册子上?”
王清面色尴尬,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阎象更加恼怒,厉声喝道:“王长史,本官在问你话!”
王清叹了口气,小声道:“启禀大人,下官去统计的时候才知道,那些店铺大都是大人的族人前几天盘下的,而且有几家的主人还是大人的亲族长辈,他们说会暂时歇业,何时重开店铺尚不明确,因此下官就没有统计在内!其实就算大人不召唤下官前来,下官也会主动来禀报此事。”
“什么?”阎象又惊又怒,随即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那些亲族借助自己的名义把那些店铺迅速弄在手中,毕竟现在谁都知道寿春城内的店铺会越来越值钱,等到盐道衙门设立之后,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些亲族竟然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若是此事被公孙续大将军知道,刺史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王清和阎象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阎象官位不保,他这个长史只怕也难保得住。因此被阎象的族中长辈逼迫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说辞,那就是‘暂时歇业,何时重开尚不明确’,如此一来,只要阎象的亲族们不暴露自己店主人的身份,即使被人知道也没什么打紧。
阎象也明白了王清的意思,强忍着怒气低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大将军明察秋毫,此事很容易就会被查出来!更何况诸葛孔明也整天在城中行走,心里肯定明镜一般,此事绝对瞒不过他!”
王清大吃一惊,急忙问道:“诸葛孔明年纪轻轻,竟然有这份能耐?”
阎象淡淡道:“某曾听大将军说过一句话,‘孔明有宰辅之才’,区区家家店铺的变动何足挂齿!”
王清心头一颤,若是此事败露,自己必定首当其冲!
阎象冷冷道:“你再走一趟,去告诉那些人,就说是某的严令,要么立即开业,老老实实登记交税,要么立即把那些店铺转还给原主人,否则休怪某不讲情面!”
王清轻声问道:“若是他们拒绝,大人当真准备强硬对待吗?”
阎象冷哼一声:“不错!某念在亲族的份上,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彼等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硬是要把某推到火坑里去!若是不及早撇清关系,等到大将军回到寿春,只怕某就再也没机会了!本官写个手令,你立即去求见公孙乙校尉,请他调拨给你二百精兵,若是有人不听本官的号令,不必有任何顾忌,只管抓起来就是!”
王清犹豫了一下,叹道:“大人高风亮节,只是如此一来必定会名声受损啊!”
阎象冷笑道:“本官连项上人头都快保不住了,还要名声何用?更何况本官乃是秉公行事,不怕他们四处诋毁!”说罢,提笔迅速写了一道手令,吹干墨迹后递给王清。
王清收好手令,行礼后快步离去。
阎象无奈地长叹一声,深恨那些亲族利益熏心,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的跳出来给自己制造麻烦,偏偏又不能下太重得手,实在是憋屈无比!他叫来管家,让其去邀请门口等候的几名亲族,准备先打一声招呼,对方识趣的话就万事大吉,若是依旧冥顽不灵,也就怪不得自己下狠手了!
为了便于看管,整编后的淮南军大部分都被调到了八公山的军营中暂住,如今镇守寿春的是公孙乙率领的五千精锐。他时刻牢记着公孙续的教诲,从不胡乱插手任何一件事,每天除了巡逻就是在军营中待着,入驻寿春城内已经七八天了,没有发生任何扰民事件,深得城中百姓的称赞。
公孙乙正在校场上督促部下cao练,听说刺史府长史求见,不禁大为惊讶,赶紧让人请了进来。
“本官刺史府长史王清,拜见公孙校尉。”王清见到公孙乙就抢先拱手行礼,对方的官职虽然比自己低,但是对方和大将军是一家人,他不敢有半分怠慢。
“王长史不必多礼!”公孙乙抱拳还礼,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长史前来所为何事?”
王清也不啰嗦,简单说了一下来意,把阎象的手令递了过去。
公孙乙看完手令,立即唤来一名亲信军侯,令其点起二百人随王清前往。
幽州军入城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杀气腾腾的走上街,顿时引来万众瞩目。好在百姓们都知道幽州军不会乱杀人,他们不但不怕,反而远远跟着看热闹,等到来到城中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的时候,跟在后面的百姓竟然多达上万人。
阎象的亲族们盘下的十几家店铺连成一排,位于街上最好的地段,他们确实都歇业了,不过却并未关门,好几家都在准备换招牌。见到王清又来了,前面几家的掌柜都走出来迎接,态度十分亲热。
王清冷着脸道:“奉刺史大人的命令,责令尔等立即开业,并且主动去刺史府登记交税,亦或者把店铺转卖给原主,否则严惩不贷!”
几个掌柜顿时愣住了,不过既然是阎象下的命令,他们这些小卒子哪有资格做主?其中一人赶紧对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跑进了中间一家店铺。
王清也不催促,反正迟早要和那些人见面,不如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和他们谈谈,能更好的撇清阎象和自己。
不一会儿时间,几个穿着华贵锦袍的男子走了过来,年纪最大的有五六十岁,最小的也有三十来岁,都是阎象族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为首的一个老翁看了看王清身后的那些幽州军士卒,强压着火气问道:“不知王长史大张旗鼓前来所为何事?”
王清淡淡道:“奉刺史大人的命令,责令尔等立即开业,或者把店铺转卖他人,否则严惩不贷!”
老翁皱眉问道:“可有刺史大人的手令?”
王清呵呵一笑,把阎象调兵的那道手令递了过去。
老翁接过去一看,不禁又惊又怒,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必定会把阎象骂个狗血淋头。
另外几人凑过来看了看,脸色都十分愤怒,无不心里暗骂阎象不讲亲情。
人群中有人认识阎象的这些亲族,不免低声告诉周围的人,不一会儿时间,街上的百姓就都知道了,纷纷对着那几人指指点点。阎象的名声一直很不错,因此百姓们都认为是他的亲族擅自巧取豪夺,没几个人相信阎象会为了一些钱财自毁名誉。
为首的老翁见形势不对,急忙沉声问道:“吾等准备改换一门生意,因此店铺暂且歇业,准备重新开业后再去官府登记交税!敢问王长史,吾等如此做法,可曾触犯了大汉律法?”
王清一怔,迅速想了想,发现对方说的没错,这么做还真的不触犯大汉律法,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是否触犯大汉律法,不是由三叔说了算,而是由官府说了算!”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阎象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过来。
百姓们迅速让开路,恭敬地行礼问好,阎象一路走一路拱手回应。
老翁等人看到阎象过来,纷纷怒目以对。
阎象神色淡然,快步走到老翁面前,低声道:“七叔,族长刚才已经到了寿春,吩咐诸位叔伯兄弟一切听从小侄的命令,否则必定族规严惩!”
老翁和其他几人脸色一变,阎氏家族的族长是阎象的亲叔父,手段十分高明,历来在族中说一不二,族中人人对其敬畏有加。阎象绝对不敢在这种事上撒谎,而且他们之前过来得时候又没通过族长,本来就很心虚,现在既然族长下了命令,他们哪有胆子违背?
阎象小声道:“七叔,以小侄之见,还是把店铺转卖给原主吧,只要小侄没有罢官去职,以后又岂能真的亏待家族?”
老翁看了看其他人,见他们都面带惧色,不禁黯然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随你的便吧!”说罢也不等阎象说话,转身就快步离开。
其他几人狠狠瞪了阎象一眼,迅速跟着离去。
主子都走光了,那些掌柜伙计哪还敢继续带着,向阎象行礼之后,纷纷跟了上去。
阎象环顾周围的百姓,大声喝道:“诸位都看到了,刚才那些人都是本官的族人,彼等试图用不法手段逃避商税,已经被本官勒令回乡自省,他们名下的店铺也会很快归于原主!本官再次重申一遍,任何人都不得偷逃商税,否则不管是谁,本官都会严惩不贷,决不徇私枉法!”
百姓们本就对阎象十分崇敬,听了这话更是振奋无比,纷纷高声赞叹阎象是铁面无私的好官。
诸葛亮藏在人群中间,见到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正如阎象猜测的那样,他对阎象这些族人的行为了如指掌,之前还担心阎象会被牵连进去——他对阎象印象很好,认为对方绝对是个好官。现在阎象主动站出来解决了此事,倒是省下了很多麻烦。
阎象面带微笑向百姓们拱手以谢,心里却苦涩万分。他本来不想用强硬手段来解决商税的事情,因此才向公孙续写了那封信,宁可承认自己能力不足,也不想连亲眷族人一起得罪,然而族人们做的有些太过分了,他又必须在公孙续回到寿春之前彻底解决掉这件事,故而不得不咬着牙快刀斩乱麻。反正族长一定会全力支持自己,那些族人就算对自己恨之入骨,也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