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米琪一面说,一面躬下身子,半跪在地,“师父,我知道,这个字是师父的家乡母语,今天,我要用这个字,来表达我绝不会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那好,”刘妮说,“请跟我来。”
刘妮和米琪做了短暂的交谈并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米琪看着刘妮乘坐的飞行器逐渐变成一个小亮点,消失在天空。
“接下来,就看我的了,师父,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米琪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眼神变得坚毅,两只手慢慢握成拳头,自言道。
“还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碗酱油也出来了,站在米琪的身边。
琼斯·黛儿是琼斯的本名,她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沙发床上,看起来像她“自己的儿子”一般瘦小、年轻,只不过她并没有孩子,而现在再要显然已经太晚了。
她身体最鲜活的部分便是那一头兴高采烈的浓密蜷曲的头发,如今,它们正努力想摆脱一块洁白的头巾束缚,快乐的舞蹈。
她告诉围在身边的徒子徒孙,不想死在那里。其实另有不为他们所知的其他原因,她没有告诉他们。
她根本不想去弟子们给她安排好的医疗室,她说,医生像做快餐一般看病,从来都没有闲暇看病人的眼睛,只来得及看看医疗终端设备,或他们的喉咙,或其他有毛病的地方。
即便在那样的地方,琼斯也深受大家喜爱。
她的住所,像大街一般从早到晚挤满了人,有的人还会留下来过夜。
这是一间修缮过的老阁楼,一端粗陋地分隔出一间极小的厨房、一个洗浴单元以及一间带着一抹小窗户的狭窄的卧室。
另外,还有一个大工作室,带两个大窗户。大套间的一角铺着一张地毯,那些距离较远的弟子和一些不舍得离去的弟子们便睡在上面,有时候会十几个人挤在一起。
门哗啦开了,莉莉娅走了进来,一把拽掉他淡蓝色的工作衫。
他挎着一个旧医药包,那还是她从她自己老家一路带过来的。
莉莉娅自己说,她是家里的第三代医生,受过良好的教育且颇有创见,但不知怎的却时运不济,至今还没能通过医学考试,来到这里之前,只委身于一个临时性的工作,屈才在一家收费昂贵的私人诊所当实验室助理。
他每天都会来看看琼斯,希望能够时来运转帮上她。他弯下腰问琼斯:“老祖宗,今天感觉如何?”
“哦,是你来了。你带时刻表来了没?”老人欠起身,背靠在沙发上,这样,可以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时刻表?”莉莉娅疑惑了。
“摆渡的时刻表。”琼斯虚弱地笑了笑。
完了,老祖宗的心智已经游离了……莉莉娅这么想着,
她最近在研读希腊神话,很清楚阿利克心里想的并不是南码头的摆渡船。
她把左手伸进自己身边随身携带的口袋里,这个口袋是她亲自刺绣的,上面的图案看起来像母鸡的鹰。从里面掏出一枚游戏币,向上抛然后接住,然后打开手掌瞥了一眼,说道:“有点事,我得告诉你。”
她的右手毫无生机地挂在体侧,左手则捋着莉莉娅浓密的淡棕色秀发。
她每一股头发都用珍珠镶边的黑色丝绸蝴蝶结整齐地绑好。她在她耳边低语道:“枝儿,我要死了,大概。”
“哦,你要死了;对我来说,你很久之前就死了。”她这样想道。
然而,此刻,她的心窝里像被锋利的刀片绞伤一般,她感到疼痛顺着刀口直透脊背。
“去我那里吧。”琼斯说。
莉莉娅好像没听见琼斯在说什么,或者是有意逃避这个话题,只见她一跃而起,跑到房间角落里,在她带来的药包里翻找,七瓶草药杰作放到了那里的地板上。
她捡起最小的那瓶,拔出软木塞,把瓶子凑到琼斯的鼻子下。
“这样好点了吗?”她急迫地问道。
“好一点点。”琼斯答应着。
她又坐在她旁边,在他耳边低语说:“老祖宗,为了那些爱你的人,那些视你如父如母的家人,接受吧,请你,我求你了。”
“接受什么?”她不明白,或是装作不明白。
“移植手术,然后每件事情都会好起来。药会起作用。”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双手里,温柔地亲吻她长满斑点的手指,“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但我本来就没有害怕,亲爱的。”
“那么,我可以请耶稣来了?”
琼斯集中游离的目光,出人意料且十分认真地说道:“枝儿,我对耶稣没有任何反感;事实上,虽然他的幽默感完没有被发掘出来,但我还挺喜欢他的。
问题是,我本身是个有头脑的人。
整天带着一副面具我觉得有点傻气,如戏剧一般,我不喜欢戏剧。我更喜欢电影。别管我啦,小猫咪。”
莉莉娅把她纤瘦的手指扣在一起,像祷告一般在他面前挥舞。“求求你啦,你就不能跟他聊聊吗?让他来,你可以聊聊天。”
“让谁来?”琼斯问。
“当然是耶稣了。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我求你了……”
他虚弱地冲她笑了笑:“那就去吧,叫你的神父。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也请一位圣母过来。”
莉莉娅困惑了:“你在开玩笑吧?”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呢?如果你想要我走出这郑重的一步,那么我也有权利听听不同的意见。”无论在怎样的情势下,琼斯总有办法找到最大的乐趣。
但莉莉娅已十分心满意足:“你同意了?太好了,你同意了!”她自言自语道,“他马上就要接受移植了!”
莉莉娅拨通了耶稣的电话。当耶稣在大半夜接到莉莉娅的电话时,几乎僵住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想。“听我说,耶稣先生,你知道谁是圣母,对吧?”莉莉娅狂热的声音简直要穿透电话听筒。
“她一定是喝醉了,”耶稣想。
“当然是。”耶稣回答道。
莉莉娅说:“你能找到她吗?琼斯需要找一个圣母。”
“不,她只是疯了”耶稣认定,“我们明天再说吧,”莉莉娅谨慎地说道:“现在可是凌晨三点,我不会在这个点儿跟任何人通电话!”
“求你了,天主,这很重要!”莉莉娅用百分百清楚的话音讲道。
“那么,你是想要玛利亚做什么?”耶稣问。
“玛利亚?”莉莉娅看起来很困惑,这个名字她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她也知道,但她不知道,这个名字与圣母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个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好多年了,不明白这个神父为什么提起此人。
耶稣说:“噢,天哪,莉莉娅,你忘了吗?你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噢,是那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呀。琼斯说我们必须给他找一个圣母。”莉莉娅一脸的天真。
耶稣感到一阵恼怒,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为这样一个傻瓜生气。
但他克制自己,用一种尽可能专业的口吻问道:“为什么是圣母?你确定你没搞错吗?”
莉莉娅面露喜色:“你不知道!老祖宗同意精神移植了!”莉莉娅大喊:“但是,她需要圣母来做这件事!”
“对的,神父,”莉莉娅点头道,“我知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但是琼斯要……他也想跟圣母谈一谈。”
“她愿意接受精神移植?”耶稣惊奇地说,他终于搞懂了。
“是的,神父大人,是的”莉莉娅说道。
还没有等莉莉娅再说什么,耶稣那边就切断了联系。当莉莉娅回到琼斯的身边,发现屋内有好多人。
琼斯被人从床上扶起,像往常一样坐进她专用的扶手椅子,周身塞了一圈的枕头,以便让他能有所支撑。
大家在房间里围成圈,一边大声交谈一边喝酒。桌子上摆放着各色食物:大块核桃派和一些冰淇淋和各种各样的水果,这场景看起来更像是一场私人聚会,而不是在一个将死之人的房间。
莉莉娅有片刻似乎很是茫然。
“在那白雪皑皑的高山之上,我们张开梦想的翅膀---飞翔”几个爱好声乐的低年级学生低声吟唱,歌声几乎被窗外不知疲倦吹吹打打的管乐和鼓点给盖过了。
琼斯也喝了一点酒,精神有些萎靡,昏昏欲睡,当她被放回到床上的时候,耶稣走进了房间。
莉莉娅在一旁逗留了一小会儿,就溜出房间,背靠着门坐在地板上,神情既警惕又恍惚;她半醉半醒,却十分镇定。
“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愚蠢而且毫无意义”琼斯想道,我不应该同意做这件事的。
耶稣坐在一个高脚凳上,试着更靠近起身一点。“我在这里面对的是一些职业性的难题。”
耶稣的开场白出人意料,“是这样,我见到的大部分人,比如我的教区居民,都确信我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而且如果我不能解决的话,那也纯粹是为了他们好,给他们一些教训。其实他们整个儿都错了。”耶稣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琼斯突然意识到,这个耶稣对眼下可笑和荒谬的情势有着充分的理解,因此她也放松下来了。
“刘先生想让我跟你谈谈,”耶稣继续说,“他让我亲自主持给你做精神移植。更确切地说,是能够说服你去做精神移植。”
琼斯皱了皱眉:“我并不想做精神移植,你知道的,耶稣先生。”
“停停停,你在说什么?”耶稣摇了摇手,“事实上,虽然我们还没有完成一例这样的手术,但是,先例早就已经存在。这不过我们是把先人的过程重复一遍。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动物实验已经相当的成功。”
姆大陆白衣人耶萨列德的故事,耶稣早就知道了,刘畅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
将人类的大脑与机器的结合,是人类未来长生的唯一途径。这项研究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因为没有前人的经验,进展很是缓慢。
耶稣缓缓打了个手势,“事情不是用脑子来想的,而是用心来想的,是用爱来想的。”
“你喜欢女人,是吧,耶稣先生?”琼斯突然改了个话题,说道。
耶稣没明白琼斯为什么把话题转到了女人身上,只好说道:“是的,我喜欢极了,喜欢她们所有人。”他坦白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职业,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风流浪子。”
耶稣更加起劲地谈论起这个话题:“她们都是不同凡响的,她们随时准备着为了爱情而牺牲自己的一切。她们的生活中心往往就是对一个男人的爱——当然,也可能有其他替代品。但有时候,只是偶尔,我会遇见少数那么几个女人,在她们身上,那种占有欲强、永不餍足的人性之爱。
在经过日常、平凡的生活岁月后,转变成对上帝本身的爱。这种爱永不停歇,这真是太让我惊讶了。我觉得你也是其中一员。
我一进门就看出来了。你身边有这么多漂亮女人围绕着你,这么多好看的面孔。
你的朋友是不会离开你的。透过外表,她们都像我主墓地旁的那些女子。”耶稣年纪并不算大,外表来看也就五十多岁吧,但他的讲话却昂扬且老派;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善于交谈。”琼斯对于耶稣的传教士嘴脸十分不满,上帝早死了,钉在了十字架上。
“是啊是啊,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耶稣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显然是不想就此放弃如此鼓舞人心探讨女性心理的话题,“你知道吗,自古以来,信仰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有的不同形式。”
“我相信一定已有女性主义者写过这样的文章了,”琼斯说,“耶稣先生,你能帮我们拿点酒来吗?你喜欢葡萄酒吗?”
“我想是吧。”神父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耶稣站了起来,打开门。
莉莉娅还坐在老地方,眼里写满了疑问。
“琼斯姑姑想要一杯葡萄酒。”耶稣告诉她。
见莉莉娅没立刻反应过来,耶稣补充道:“两杯葡萄酒。”
过了会儿,莉莉娅拿着两个大酒杯回来了,放下杯子后又走出了房间,回头投过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那么,我们要为女人干杯吗?”琼斯用他一如既往的语调说着,友好而带点嘲讽,“你得帮我举着杯子。”
“当然了,我很乐意。”耶稣笨拙地把吸管塞进了琼斯的嘴里。
“很多人一直求我做精神移植。”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琼斯终于把话题转到了正题,“他们不断哭着恳求我,说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可是没人顾忌到我的感受。”
“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他们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啊。但我压根儿不……”耶稣困惑地举起了双臂,仿佛为自己没有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感到尴尬。
“是这样,我相信精神永存是人类未来生存的最终形式。”耶稣变得更加尴尬了,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一种终有一死的消沉感淹没了琼斯。
耶稣对精神的感受如何,或许琼斯也只能以同等敏锐的程度去感受它。
“但我已经不准备要那么做了。”轻松因一种死一般的疲倦闭上眼睛说道,“在你的教义中,有天国也有地狱,得救的人可以进入天国,享受永生极乐;没有得救的人,就要下地狱,接受无尽的痛苦和轮回,如果这是真的,”说着,琼斯又张开了眼睛,整个人仿佛又充满了活力,“让我下地狱吧,天堂的生活,我真的是过够了。地狱的生活多好呀,可以唱歌、跳舞,还可以喝酒吃肉,生活多精彩啊。”
耶稣在裤子上擦了擦沾满汗的金刚杯杯底,又把它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能拒绝你,你病得这么重,但总有些不太对劲。让我想想。我知道了,让我们一起祈祷吧,尽可能虔诚地祈祷。”耶稣站了起来,又慢慢地整理一下长袍,这件托加袍可是他正装,只在非常郑重的场合他才穿。
接着,他吻了吻沉重的十字架——这十字架寄寓着对他母亲玛利亚的思念——并把它戴在脖子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后,耶稣似乎变老了。
但琼斯闭着眼睛躺着,并未目睹这一转变。
每当这时,耶稣总会想起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候,
身上的疼痛都慢慢变成麻木,剩下的只有极度的干渴。
自己的母亲就跪坐在旁边,手里捧着装水的碗,时不时地用一根天鹅的翅羽,沾一点水,涂抹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妄图用那一点点可怜的水,延长自己的生命。
那种感觉,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依旧清晰的保持在自己的记忆里,仿佛就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