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焦安子就拿了一些服装到店里卖。因为展示的地方太小,也没看出了多大的效果,她更觉得后悔了。
当天晚上,全家正在吃饭,又说起这件事儿。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接到了张大雷的电话。她觉得好奇怪。以为他来当和事佬——调停双方矛盾的呢,还有点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还说这些干嘛呢,事情过都过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了。”
大雷知道,她们为那一箱服装闹了矛盾,但是比起刘苏悠悠现在这事情,那又算得了什么?马上就说“焦安子,亏你们还是好朋友,她妈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管啊?”
焦安子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她妈死了?我上礼拜还去看的,苏阿姨还一个哈哈两个笑的,和我说话,热乎得很,怎么可能呢……”
“哎呀,你不晓得,今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刘苏悠悠就回来了,说是找她妈,以为阿姨回家了,问了一声,没找到,她妈昨天晚上也没有回来。到哪找去呢?她就走了,刚才赶回来,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我这才知道苏阿姨死了……”
“怎么死的?”焦安子迫不及待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也不愿意说,一直哭到现在,哭得也不吃饭,也不洗脸,把枕头都哭湿了一大片……”
“你别说了,赶紧的,把门关好,不要出去,也不要让她出去,我马上去到你们那去。”
焦安子直性子,手脚快,说话快,本来就心生愧疚,听说刘苏悠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能不来呢。马上就对父母说“刘苏悠悠她母亲死了,我今晚上要陪她去。”
“什么?刘苏悠悠她妈死了?”夫妻两个把筷子一放,同时都站了起来,还说要表示哀悼,女儿已经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她在街上买些东西,然后一溜烟就跑到了刘家。
张大雷劝不动刘苏悠悠,她虽然不哭了,但是也不起来,也不洗脸也不吃饭。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吃饭,呆呆地坐在堂屋里,看着大门,见焦安子来了,就像是见到亲人一样“哎呀,你总算来了,快劝劝她吧,如果从早上算起,大概,她都哭了一天了吧。”
焦安子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那是一个大包,什么话也不说,先把东西拿出来,几个小包,还有一个大瓶子,像是一瓶红酒。
然后,她走到里面房间去了,在床跟前,看见刘苏悠悠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但是听呼吸根本就不均匀,那是没有睡着。也不作声,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刘苏悠悠半个上午都在找母亲,发现母亲的遗体痛不欲生,已经失去了意识。在殡仪馆里,又哭得声嘶力竭,有罗墨陪伴的时候,情绪稍微有些缓和,在忙碌中处理好了一些事,拒绝了领导的邀请和陪伴,一个人回到了家里。想到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母亲的陪伴,其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呢,悲从中来,又可以痛痛快快的发泄一通。可是家里还有人,还是自己的同事,又允许他在自家的厨房里烧饭,无法隔离,更没有想到,他还把焦安子喊来了,难道不知道两人吵过架吗?
刘苏悠悠已经哭累了,家里来了人也不想理睬,只是装睡。可突然就听见“砰”的一声响,是肢体碰撞地面发出的声音,跟着就听见焦安子的嚎啕“我的苏阿姨呀——你怎么就走了呢?上周我去看你的时候,你不还是好好的吗?那么漂亮,那么热情,那么乐观开朗,还拉着我的手开玩笑的。要我和悠悠比赛,看哪一个先结婚,看哪一个先抱大胖小子。结果,你一个也没有看见,你一样也没有看见,怎么就撒手而去了呢?”
还以为焦安子扑倒在自己床前了哩,可是声音来源不对,呼唤的对象也不对。刘苏悠悠微微睁开眼睛,眯起两道缝隙,看到只是她的背影。
焦安子跪在五斗橱前面。橱柜上面居然有一只香炉,里面插着三支线香,袅袅青烟,安魂定神。
和五斗橱紧挨着的墙上,还挂着母亲的一张照片——现在已经变成遗像了。还是闺蜜想得周到,不声不响赶来,就简单布置了灵堂,比我只会趴在床上哭有用多了。
焦安子哭诉之后,就劝闺蜜“不要伤心了,不要痛苦了,你要晓得,阿姨是个看得开的人。她这样做,摆脱了你的痛苦,也摆脱了自己的痛苦。人生不如意七,阿姨快快乐乐40多年,她快活了,享受了,有你这么个好的女儿,她也放心了。你忍心让她痛苦吗?你不知道,现在国外还有安乐死的,就是不想痛苦的活着。癌症病人好痛苦哦,尤其是晚期。我们宿舍区里有一个老工人,也是得了肺癌,医院也不收治了,然后,整天躺在床上,天天哭啊,喊啊,一个小区的人都揪心……后来,简直就是痛死的。你能忍心零母亲那样疼痛吗?那就太不孝顺了……”
“疼痛可以打止痛针的。”刘苏悠悠终于说话了。
“打针也只是缓解意识,你能维持她多长时间的生命?你妈就是个爱漂亮的人,就像你隔壁床上的那个老太太一样,人事不知,活得跟没活一样。你妈也是为你好吧,她想要你干一番事业,不要为她操心。说不定,她还想,她活在世上那么痛苦,你又不好找对象去,又不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如果,她早一点走了,你就好早一点找对象,赶紧结婚生子,每年清明节,就能抱着大胖儿子,给你妈上坟去,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会笑逐颜开的……”
焦安子只是比自己大一点,可是因为在家属区长大的原因,又是当工人的父母双手捧月一样养大,世俗多了,也很通透,和母亲遗书的意思差不多,给刘苏悠悠很大的安慰,她吐了一口气,似乎吐出了胸中的块垒。
看见闺蜜的情绪舒缓了一些,焦安子继续说“阿姨啊,我刚刚才知道你不幸的消息,我来迟了,现在天又晚了,今晚上我就不走了,为你守灵,明天去见你最后一面,到时候送你一程……”
“已经来不及了,母亲不想再见任何人,不用说你看不见她,我也永远看不见她了。她已经化为了灰烬……”刘苏悠悠坐起来,面无表情的说。
“哎呀,最后一面,我们都见不到吗?”
“母亲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人们面前,不愿意人们看见她离开人世的模样。”
“为什么?”焦安子突然磨过身子,“为什么不举办告别仪式?她还有单位,还有朋友,起码,还有像我这样把心掏肝的侄女儿,怎么也要送她上路啊——”
本来已经原谅对方了,听到这里,在悲痛上面又增加了愤怒“说得好听,什么把心掏肝的侄女儿……”
听出她的意思了,焦安子跪坐在小腿肚子上,语调更加柔和“悠悠,别生我气了,我是来向你负荆请罪的。对不起你,首先,我那天不应该一个人拿一箱衣服走,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明明是陪你去,我太自私了……”
她还没有说完,刘苏悠悠就把手伸出去了,在失去最亲最亲的人悲痛中,最容易感性,没有了母亲,闺蜜也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她心软了“起来吧,说这些干什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正好,我明天要去办一些手续。有些事情还真要你去办。”
“你说,要我干什么,你指到哪里我打到哪里。”她总算站起来了,坐到闺蜜的身边,摆出一副要冲锋陷阵的模样,“我和我爸说好了,明天叫他去站店,我就去给你帮忙。”
事情太多了,医院的事,派出所的事,殡仪馆的事……还有许多想不到的地方,悠悠心里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罗墨在这些方面十分精通,到处都有战友,要不然就是老领导老同事,办什么事都方便,明天陪着跑就行了。
只是,这边的事情不能停。早知道,不该那么急于求成,那么多时装短裤在和平广场惊鸿一片,很多人问,都说一个礼拜以后就能买到。现在赶货都来不及,需要把东风服装厂那些边角料都收买下来,还想要他们的商标——不知道厂里是不是给。
这些情况,焦安子还不知道,听说以后,张大嘴巴“你也是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遇到这么重大的事情,工作当然要放一放,首先你的情绪就缓不过来……”
“服装是季节商品,人体包装都是跟着气温走的。穿短裤的时间也就20多天了,我们现在已经来不及,更要加快进度。”刘苏悠悠摇摇头,打起了精神,把包里的图片给她看,“做出来的效果不错,我们只是在拍照片的时候,就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了,答应一个礼拜以后供货,现在做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哪里能够再耽误?”
“真漂亮,也亏你的办法好,等于做了流动广告。当然要支持你,是担心你的身体是不是吃得消?”
对于好友的关心刘苏悠悠心领,可是没有退路,必须振作起来。于是说“上午事情来的太突然,在床上眼泪也掉完了,我也想通了,母亲这么急忙要走,也是不想拖累我,让我一门心思投入到工作中,搞自己感兴趣的事业,只有做出成绩来,才能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明天,我办我的事,你就到东风服装厂跑一趟,找他们现在的刘总办理两件事。”
焦安子马上抢着说“如果他们还有边角碎料,全部要过来。”
“是的,肯定不止那么两个编织袋,每天都应该有的。”刘苏悠悠跟着就说,“还有,我们做出来的短裤都要商标,我们没有,能不能问东风服装厂要一批。”
“对对对,没有商标,没有单位,没有地址,那就是三无产品。”焦安子有些担心,“只是,人家会不会给商标给我们呢?”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两人还在说,外面喊了“你们两个,出来吧,吃晚饭吧,我们明天还要办事呢。”
刘苏悠悠捏捏她的手“谢谢你来安慰我。”
焦安子拉着她出来“我是一棵忘忧草,就是来让你摆脱痛苦的,买了你喜欢吃的东西。我们今天晚上纪念纪念你母亲。”
“我妈今天才走,我就在家里喝酒吗?也不是这种个纪念方法吧。”
见闺蜜停止了脚步,焦安子反客为主,把她拉到板凳上坐下来“首先,我们今天吃素,你看买的是什么?花生米,凉粉,豆腐干,都是素菜吧。”
“怎么还有一瓶酒呢?”悠悠不满。
“拜托,你看清楚再说好不好,这一大瓶是果汁。张大雷,你这里还有什么菜?”
小伙子从后面端了一个盘子出来“我今天就是凉拌黄瓜。”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正好四个菜了,都是凉菜,以果汁代酒,也给你母亲送行吧。”
刘苏悠悠家里也没有酒杯,张大雷就像饭店里面的伙计,一会儿到后面拿饭碗,一会儿到后面洗筷子,把大包小包打开,凉菜都放在盘子里,最后在桌子上变成四个拼盘,给每人倒了一杯果汁。
他还没有说话,焦安子先站起来,端起碗,就往卧室里走。刘苏悠悠知道她要干什么,也跟着走过去。张大雷不知就里,探头望了一下,看见两个姑娘站在五斗橱前面,而那一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刘苏悠悠母亲的相片,他也明白了,也端着装果汁的饭碗走过去,三个人排成一排。刘苏悠悠平端着饭碗,喊了一声妈,声音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